盡珠簾畫棟，捲不及霧雨朝雲；
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 ——孫髯翁
「你在唸甚麼？」越野奇怪，仙道竟無端吟起詩來。
「沒甚麼。」仙道一派悠閒的說，「只是每次想到"捲雲"
這個名字，總想起孫髯翁的千古絕聯。」也就是說，他又想起
楓了--意識到這一點，越野有點不爽。
「啊，對了，你有甚麼事要報告我的？」仙道這才恍然大
悟道，令越野更為不忿。
「這是捲雲楓的戶籍資料，可疑之極。」他遞上一張磁碟
予仙道。
仙道將磁碟插入電腦，開啟檔案。
「姓氏：捲雲 名字：楓
姓別：男
…………
…………」
接著下來的資料叫仙道稍稍驚喜，因為除出生日期外，其
他的全是「unknown」或是「N/A」。
「沒有報讀過任何學校，沒有犯案記錄，甚至連到政府醫
院看病的紀錄也沒有！」越野說道「我懷疑，"捲雲楓"不過是
他虛構出來的人物。」
「不無可能。」仙道沒異議，越野的推論沒有漏洞，言之
成理。
「若這戶籍是他虛構出來的，他何不順道虛構一些個人覆
歷來增加真實感？」藤真為流川辨護，「這點實在說不通。」
各自有理。
就這樣，越野和藤真便吵起來了。
正當他們吵個不亦樂乎時，在一旁的仙道彰反而身事外，
仍在好整以暇的研究那份有等於無的戶籍資料。
「原來他才十九歲呀……」
「仙道？」藤真抽空問道。
「藤真，將你家的門匙複製一份給我。」仙道突然這麼說
。
「OK。但是，你不准在半夜上來偷襲我或小楓唷。」藤真
取笑道。誰叫仙道一直的紀錄不良！
※ ※ ※ ※
在陽光明媚的下午，一個穿著粉色調套裝和相同色系高跟
鞋的女子，拿著幾個名牌子的大紙袋，咯咯咯咯的向商業區的
方向走去。
別人會即時想到的是：這是一個剛血拼完的OL。
誰料到，被白色薄裁衣紙包住的，不是衣服， 是 一 枝
SAVER SSG200 和兩枝雷明登870 Shot Guns。
因為光明正大，是以無人懷疑。
她走入一棟大廈，上到十三樓，神奈企業的寫字樓。剛步
出電梯門，便看到一面愁容的越野。
越野有些疲乏，打招呼道，「百合，東西帶來了嗎？」
她--藤井 百合優雅無雙的頷首，說：「我趕時間，由你
來check貨吧。」
越野接過紙袋，還頂重的。藤井抱怨道：「重死，有十多
公斤呢。」
二人雙雙向越野的辦公室步去。
越野說：「其實你大可以不做的，又不是非做不可。」
百合無奈地笑了，她說：「誰叫我的父親從事軍火供應。
」
越野知道，當年藤井即使千萬個不願意承繼父業，但道上
的人她得罪不起。
他為藤井抱不平：「妳父親是軍火供應商與妳何干。」他
邊說邊把狙擊槍砌好。
「謝謝。但若了這種事逃亡太不化算啦；而且，我還有留
在日本的理由。」藤井拿出香煙和打火機，燃起一枝煙，說：
「再說，我不做的話，你們到那兒找槍去。」
「我知道妳的軍火大部分也是從金邊那裏偷運過來的。」
「Oh god，連這個你也知道了嗎？看來我即使不走也很快
會自動失業了。」藤井故作驚訝的說，想打破二人間的沈鬱氣
氛。
越野焉會不知她的心意？但他實在笑不出。
百合細心的問：「仙道有甚麼事嗎？」
越野立時轉頭，驚奇的望向藤井。
藤井笑道：「別這麼詫異的看著我啦！誰也知道，能使你
這樣愁眉不展的，除了關於仙道的事外，別無他想。」
「真是甚麼都給妳看穿了。」越野苦笑。
「可否與我分憂？」百合語氣變得溫柔，輕聲問道。
「這其實只是神奈企業中的家務事，我可自行解決。」言
下之意，是不希望百合多問。
藤井識趣，呼出一口薄煙：「嗯。我明白的。」接著她挽
起她小巧精緻的手袋，說：「錢還是匯進那個戶口便可以了。
」言畢便轉身欲走。
「呀……百合。」越野叫住她：「還是……謝謝妳。」
藤井沒有再度轉身。越野在她的背後，看不到她的淒然苦
笑。她要一句謝有何用？她想要的，是他的人啊。
※ ※ ※ ※
流川在神奈企業的第一件工作。
自九歲開始殺過人後，流川便把殺手視為一種不喜歡，也
不討厭的職業，一種工作。
目標只是目標。不是人，甚麼都不是。
毫無特別的感覺，故能冷靜以對。
但他知道，今次的行動，會被一直監視，然後化成一本詳
細的報告擱在Hit的桌時，便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今次的目標，是一個毒品生產商。要他死的，應該是和他
有爭鬥，厭惡他的同行吧。
流川當然不會過問委託人要殺人的原因。可是，連委託人
的樣子，即使是當權者的仙道（Hit）也或許不清楚。
神奈企業的殺手集團所用的委託方法十分特別。委託人要
到神奈企業的網頁上，輸入經紀專用的密碼（以區別是那個經
紀介紹擔保的），便能進入他們的裏站，委託殺人。
這個程式是藤真的得意之作--至現在為止，還未有人能破
解藤真的程式。
流川佩服Hit的大膽。直接委託的風險高，而且若出事後
容易被警方查到。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它的回報亦相應提高。
有數得計。
在一單一般的殺人委託中，共分為六個層次：委託人> 經
紀> 集團負責人> 大拆>二拆> 殺手。但此際架構便縮減成：
委託人> 經紀> 集團負責人> 殺手。除去行規中殺手應佔的百
分之五十二的酬金，以及百分之五的經紀佣金，餘下的全給
Hit賺去了，他連拆家的佣金也省回呢。這種方法，和Hit一貫
的殺人方式同出一轍，大膽而謹慎。
流川單腳蹲在遮掩物的後面。看錶，1847。時間已經差不
多，再過大約十分鐘，那男人便會出來，到他的毒品工場循視
業務。流川強迫自己忘掉一切，忘記Hit，忘記神奈企業，忘
記流星……一切都喜憂榮辱，通通忘掉。此際在他腦海的，只
有附近地理，人流，警察的巡邏路線，交通狀況，以及目標。
手中有的是槍，眼中有的是目標。
十分鐘後，目標從家中出來，孑然一人。
這點和楓所預計的一樣。
看看流川為他準備了甚麼特別的"禮物"吧。
來福槍中的子彈，是獵槍專用的彈殼，附有長針和倒鉤，
放便打到獵物肌肉深處的那種。但在子彈裏的不是麻醉藥，而
是嗎啡。
嗎啡是從醫院裏'偷渡'出來，再加以提煉的純嗎啡。原本
是想用純海洛英的，但一來太貴不化算，再者較易被警方追查
到來源，所以流川只好作罷。
目標人物出來了。
※ ※ ※ ※
「任務完成了？」仙道看著剛剛回來，一身灰塵的越野問
道。
越野把斑斑駁駁的T-shirt脫下，邊換衣服邊說：「是完
成了，但出了點差錯。」
「嗯？」這樣子，楓定會發自己的脾氣了，仙道想。
※ ※ ※ ※
當男人感到痛楚時，只呆呆的低下頭，看著自己中槍的腹
部。血如涂涂的溫泉水一般自傷口湧出，染紅了衣服一大片。
血如泉湧。
「……」他喃喃的說著含糊不清的話，露出一副困惑的樣
子。顯然，他已經呆掉了。片刻過後，麻藥開始發生作用，他
的視力變得矇糊，身體再沒有了知覺。他沈重地摔在地上。
流川一直在留原地看這可笑的一幕。突然，他憑著殺手的
直覺，感到在自己的後方，有人和他正在做同一件事。
是Hit？
流川反射性的轉頭，望向後方。
※ ※ ※ ※
「哈，越野你的監視技術還未到家呢。」仙道笑道。
越野反駁，「胡說八道，你每次都派我去監視的行動，以
前有那一次曾被他們發現的？我覺得，那是捲雲那傢伙天賦的
野生動物本能。」
「越野你會用這種刻薄的言詞還真小見。」
「嗯哼。」越野支吾唯諾。
「接著呢，」仙道問，「事情有甚麼特變？」
「總括而言……捲雲分心，令人有機可乘。」雖然，令他
分心的人是越野本人。
※ ※ ※ ※
想不到這人也有請私人保鑣。大約是因為他有會成為他人
目標的自覺吧？
流川怪自己太大意，竟沒final check 清楚這幾天目標的
日常生活有否變異。
保鑣竟在目標倒地後才從大廈步出。
他們看到主僱倒在地上，其中一個立即上前察看傷勢，發
覺他的心臟已經停頓。另一個人則四周張望，看到正巧轉身向
後望的流川。
他拔出手槍，對準流川的心臟開槍。
楓即使立刻便察覺到背後的殺意，並在千鈞一髮之時閃避
跳開，也被子彈擦過右臂。
傷口很大，但幸而沒給子彈打進去，一時間倒不覺得太難
受。但右手，無力垂下。連槍也幾乎握不穩，更何況是用槍。
流川暫且不理會手上的傷，在轉身的瞬間，同時用左手從
腰間拔出一枝較小巧的P1，對準他們的胸口各開一槍，然後於
他們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再往他們的喉部補上一槍。
子彈射穿了他們的食道，打入氣管之內。血從胸口和頸部
湧出，把襯衣染成鮮艷的紅色。二人幾乎同時仆倒在地上，已
離死亡不遠。
流川往後望，發覺身後無人。是自己的錯覺？沒可能，殺
手的直覺是一朝一夕刻意培養回來的，不易出錯。
那麼，即是說他已走了。
他立刻離開現場，邊走邊懊惱著那監視者會否是Hit？
自己的失誤足以令他死上一百次。卻偏偏被人一直看著。
生死對他而言並不太重要--即使他現在身負要務，也沒有非生
存不可的感覺。
他較在意的是Hit對他的評價。
若Hit認為他是那種沒有真才實學、混水摸魚的黃毛小子
，他死不瞑目。
※ ※ ※ ※
「毒品生產商死在嗎啡下，哈哈……」仙道捧腹大笑。「
還真夠諷刺。楓的狂妄程度不在我之下呢。」
「是夠狂夠大膽，但不夠謹慎。」越野中肯地說，「技術
一流，沒甚經驗；和那些自小便出來打滾的孩子完全相反。顯
然，他是受過訓練的。」越野指的，當然不是童子軍訓練。「
而且還是初學成下山闖蕩江湖的那種。」
「好比喻。」仙道說，「但不用無時無刻都提醒我捲雲他
來歷不明吧。」
「我並無此意。」
「好了，今天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
做。」仙道雖用客氣的措辭和聲線語調，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不
可反抗的絕對命令。
越野退下。
仙道坐下，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花板，「出來
吧，楓。」
其中一塊假天花板被移開，流川從那裡躍到地上。他不敢
問仙道何時發現他躲在這裏的，那只會顯得自己很蠢。
手臂上的槍傷已經處理好，包上了繃帶。
「全聽到了？」反而是彰問這種問題。
「七七八八。」流川一面不悅的答道。
仙道聳聳肩。楓的回答是無意義的大慨，只比沒答好一點
。
「楓呀，」仙道走到一角的小酒吧旁，並示意流川坐到會
客用的椅子中。「我們看過你的戶籍了。」
「嗯噫。」流川只以喉音回應他。
仙道為二人各斟了一杯伏特加加冰，把其中一杯遞給流川
，自己則坐回辦公椅上。
流川接過酒杯，但滴酒不沾的把杯擱在辦公桌上。殺手多
半不飲酒的。酒精會使他們的防衛性減低。
「有沒有興趣聽我說個故事？」仙道問。
「……」流川不語，代表沒所謂。
「有一個小孩子，和朋友玩猜石子的遊戲。玩法很簡單，
一人收起若干石子，另一人猜出石子的數目是單是雙，猜中的
機率是五十％。」仙道頓了一頓，續道：「但小孩子永遠立於
不敗之地。因為他和一個智慧是Level1的朋友小孩A玩時，假
設他拿了單數的石子，而對方又猜中了；在下一回合時，小孩
A便會想他不會和上次一樣拿單數的石子。所以，小孩A這次會
猜雙數。」
「但那小孩子就是知道了他會這麼想，是故他會拿和上次
一樣拿單數的石子。」
「白痴。」流川評道。
「而如果他這一次和一個Level 2的小孩B玩時，過程同上
。只是，Level高一級的小孩B會想：『上一個孩子因為想他不
會重複拿單數而輸了。』所以小孩B會猜和第一回合時一樣的
答案。但小孩又猜透了友伴的想法，所以，小孩的手上會有和
回答相反的石子。」
「你究竟想說甚麼。」
「楓楓你別生氣，先聽我說完再下定論吧。小孩常勝，是
因為看穿並抓住了別人的想法，」仙道站起來，走到流川身邊
，「小楓，你也在戶籍上玩了心理戰呢。」
「哼，」流川回道，「那是我的真實戶籍。」
※ ※ ※ ※
那沒有騙人。
流川沒有戶籍。他出生時，流川 靈沒有為他登記人口。
也就是說，他是幽靈人口。
"捲雲 楓"這個戶籍，是他在幾年前偽造出來的。他只有
這一個真實戶籍。想不到會在此時派上用場。
※ ※ ※ ※
仙道由衷的微笑：「我要的，是能我賣命我殺手。」
流川面有慍色：「你認為我不能？」
「不，」仙道就如玩火一般，「只是叫你小心身體。」他
指指流川的右手手臂。
流川以為仙道在諷刺他不濟，立刻怒不可遏。他一語不發
的轉身離開仙道的辦公室。
「啪！！」楓狠狠的甩上門。
仙道失笑。這孩子………還真是如越野所言，一點也沒有
"闖蕩江湖"的經驗啊。一點也不沈著。
而自己……有多久沒對別人感到興趣了？原以為，自己永
不再會提起興趣之際，竟關心起別人來，還叫他take care。
原因是，那個好好玩的捲雲楓。
※ ※ ※ ※
「百合！」清脆的女聲喚住了在街上匆匆而行的藤井。她
轉過身，看到一個年紀打扮和自己相若，留著栗色及肩長髮的
女子。
「妳……是百合嗎？」女孩試探式的問。說時戰戰兢兢，
半低著頭，面又些微紅起來。
藤井百合興奮的問：「晴子？妳是赤木 睛子嗎？」
晴子含笑點頭。藤井繼道：「好久不見了耶……」
「自高中二年級時妳轉校後我們就沒再見面了。」晴子說
話柔聲細語的，令人感覺如沐春風。「妳布沒有時間？我們去
喝個下午茶如何？」
「妳下午不用上班嗎？」百合看看腕錶，現在才下午二時
。
「今天是星期六呀，下午寫字樓休息。」晴子奇怪，看百
合的打扮，她不也是OL嗎？她怎會不知道的？
「對啊……」百合裝傻，慌忙解釋道：「我的公司是採用
輪班制的，妳不說我也忘了有星期六休息這回事。」天知道她
穿行政套裝是用以混淆視聽掩人耳目，讓人以為她是OL的。「
去喝個下午茶嗎？妳喜歡到cafe還是去酒店？」
其實百合老早便見到晴子了。本來想扮看不到直行直過的
，卻被晴子看到叫住了，使她不得不演出這一幕"他鄉遇故知"
。
※ ※ ※ ※
在酒店的咖啡室中，兩個妙齡女子正在暢談當年學生時代
的趣事。其實，也不過兩三年前的事。
「百合，妳在高二時為何在考試前突然轉校的？連我也不
通知一聲。」晴子說出這些年來的疑惑。
「我不是轉校，而是休學了。」百合撥開耳邊的鬢髮，無
奈的笑了笑。
「嗯？為甚麼？」
「一言難盡……可以說是因為家庭的關係吧。」百合把手
中咖啡擱在桌上，眼中有無限唏噓。
「是因為……家境的問題嗎？」晴子純粹出自關心的問。
因為兩人過去是摯友，所以說話不若普通朋友般拘謹，稍稍超
越尺度也不過火。
「可以這樣說吧。」看來百合成功誤導晴子想偏方向了。
難道要對她說自己因為要繼承父業而成了黑道上最大的軍火供
應商嗎？「對了，剛憲……你哥哥最近如何？」她改變話題。
「哥哥他……」這至此時晴子的眼眶已經紅了，楚楚可憐
的樣子令百合好生不捨。「他半年前已經……」
死了麼？百合可不敢向晴子証實。
「在妳不辭而別時哥哥很傷心呢……」
「現在，剛憲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故人。」
「可是……妳以為這樣就可以否定以前的事嗎？」
「不。我那時曾和他交往，這是不可否定的事實。但那時
候，我們還是小孩子。我對剛憲，不過是puppy love。真的。
」
晴子低頭，面孔漲得紅紅的，不語。
片刻，她覺得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百合豁然笑道：「我們是閨中密友對不？幹麼這樣見外的
？」她拍拍晴子的肩膊，「這個是tea buffet 唷，不吃多點
怎樣撈回本啊！」她揚手喚來待應。
「小心肥死你！」晴子笑說，一如雨後的陽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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