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印象中就總有一座很大的房子，靜
靜地佇立在似乎永遠灰暗的天空下。每次經過那座房子時我都
會好奇地張望。透過鑲嵌著青銅花朵的厚重鐵門，可以看到滿
園似乎從不曾凋謝的玫瑰在寂寂地開放。除此以外，便沒有了
任何關于生命的信息。而這座房子的主人，在過去的十多年里
我亦是從未見過。

    我常常毫無理由地跑很遠的路到這座房子的圍牆下發呆，
那苔痕班駁的牆壁上有野薔薇恣肆地生長著。

    我的奶奶對我說，這座房子里有一個睡美人，她在過去的
几百年里一直沉睡不醒，這些薔薇就是保護她的屏障。有一天
這些薔薇會自動移出道路，那就是這個睡美人醒來的日子。但
是，她的眼睛永遠只為一個人睜開。除了那個人，任何人都無
法喚醒她。

    我總是在想，那個幸運兒，會是我么？

    牆上的野薔薇漸漸褪淡，化為若干模糊的水印，輕輕粘進
了心底。



一．

    一不小心忽略了時間，補習得有點晚了呀。我夾起書往家
走，偏偏一場大雨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潑了我一頭冷水。這樣一
個曖昧的距離，趕回家也不是，回學校無疑更不可能。我站在
路口手足無措。

    雨大了，容不得我多想。不遠的地方矗立著那座房子，我
奔過去，正要敲門，卻發現那沉重的鐵門居然在我輕輕一觸之
下便緩緩洞開了。那鎖，居然是沒有鎖上的。


    進到屋內，我喘息未定便開始四處打量。沒有一絲聲響的
寂然讓我不由自主地緊張──這非但與我理想中睡美人的宮殿
大相徑庭，在我看來甚至已經可以用來拍恐怖片了！更何況，
這里連一絲光線都沒有。

   “……你是誰？”

    清朗卻冷漠的聲音猝然在黑暗中響起，几乎與那支突然出
現的白燭一般讓人毛骨悚然。我一邊下意識地捂住嘴以免讓聲
帶迸發出撕心裂肺的震撼，一邊朝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轉過身
去。

    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美人，只不過他是醒著的。

    在忽明忽暗的光焰下，一個蒼白晶瑩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男
孩子靜靜的注視著我。那雙細長漂亮的眸子里面融著一點淡淡
的邪氣，在燭光下顯得無比詭異也無比魅惑。他很隨意地穿了
一件輕薄如花瓣的襯衫，上面未扣起的兩粒扣子更是讓人有一
種想要窺探的欲望。他的整個人都像是在向周圍散發著幽幽的
磷光，夢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一朵只在午夜盛開的幽谷百合。看到他的那一瞬，我
對自己說。

   “……我不歡迎陌生人。”

    我失笑。這樣一個水晶似的人，說話偏生叫人下不來台。
我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

   “若是沒有最初的陌生，又怎會有以后的相知？”

    他揚了揚眉，眉毛下的眸子依然冷冷的沒有表情。

   “你是怎么進來的？”
   “門沒鎖，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所以只好打擾了。”

    他皺起眉。

   “不可能！我明明有鎖好門！”
   “……那你認為我有本事翻過那堵長滿薔薇的牆然后毫發
無傷地站在你面前？”

    說實話我有點生氣──作為主人不招待客人也就算了，這
么跟審判似的誰受得了？

   “……跟我來。”
   “？”不會是要吃了我吧？
   “……你衣服濕了不是嗎？”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月亮便出來了。夜空
干淨得仿佛被洗滌過，澄澈得沒有一點渣滓。月光穿過那几扇
巨大的窗戶洒進來。我越來越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我注意到他不喜歡光亮。當第一縷月光射進窗戶時，他就
吹滅了手中的蠟燭。然后，他坐上高高的窗台，靜靜地看我笨
手笨腳的穿上一件衣服。他的衣服。

   “謝謝你哦！”

    我沖他微笑。他似乎被這個微笑弄得有點吃驚，急急地將
眼睛轉向窗外。我不知為什么有點薄薄的悵然。

   “我以前都沒見過你哎。”

    我沒話找話。

   “哦。我不喜歡出門。”
   “那你一直在這房子里干嘛？”不能說不驚訝。
   “睡覺。”
   “！！？？”難道真的是……
   “干嗎？”
   “沒……沒有，難道……是我來了……你才醒的？”
   “你開門的聲音那么大，我是被你吵醒的！！”

    看他滿頭青筋的樣子，我知趣的選擇不作辯解。其實除非
他是一只貓，否則絕無可能聽到那么輕微的聲音還說吵。

   “那……我走了？謝謝你的衣服，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我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忽然聽到那個冷冷的聲音在背后
響起。

   “……這么容易就讓你走？你把我這里當成了什么地方？
”

    我回頭，看著他輕輕從窗台上躍下，一步一步緩緩向我走
來。月光像是被牽動了一般化為几道銀色的氣流，低低地環繞
著他。他眸中的邪氣如漣漪般流轉。

   “……你要為吵醒我而付出代價。“

    他輕柔地扶住我的肩。雙唇相觸的那一刻，一股淡淡的血
腥沖入我的口腔。我嘗著自己血液的味道。腥而微甜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他喜歡的那種。

    奇怪的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痛。

    良久，他放開我。我看到我的血液染紅了他纖薄的雙唇。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他，好象在笑。

    異樣殷紅的唇，眸中流轉的邪惡，唇畔一絲魅惑的笑意─
─這朵黑暗中的地獄百合，在我眼前，以最絢爛的方式奇異地
盛開。我說不出話來。

   “你走吧。”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那座房子的。我甚至不記得自己
是不是有推開那扇鐵門。只有唇上細細的齒痕告訴我，一切都
是真的。



二．

   “仙道，可否請教一下你昨晚遭遇了什么人？”

    越野神經兮兮地湊過來，一邊賊笑一邊打量著我臉上的某
一個部分。

   “這個……呵呵，我昨晚見到一個睡美人哦！”
   “不是吧？睡美人有那么凶悍嗎？齒印很明顯哦！”

    比這還凶悍得多呢！我在心里苦笑道，一邊順理成章地想
起那個凶巴巴還占我便宜的臭小鬼。

   “不過，仙道，你沒有在開玩笑吧？你昨晚到底到哪里去
了？”
   “恩……就是那座很大的房子，前面有玫瑰圍繞的那個，
下雨沒帶傘，只好到那里去避雨。”
   “……你說你還遇到了一個很美的人？”
   “是啊。這是他的衣服，今晚我還要去還給他呢。”
   “……其實……我聽人說過，那座房子的主人，不是人類
。”

    聽到越野這么說我毫不驚訝。從一開始我就根本沒把那個
男孩子當成人類。而越野此刻則相當震驚于我的平靜──在他
看來我倆的表現應該對調一下才對。

   “這樣吧，放學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我指天發誓我真的絕對不想要越野這個大麻煩跟著我。只
是看到他滿臉稚氣的勇敢，一副要保護我這個即將送入虎口的
羔羊的模樣，我也只好配合地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讓他的成
就感保持得久一些。

    不過那個男孩子……會是一個怎樣的謎呢？



    我抱著手站在一邊，看著越野把門拍得山響。過了一會兒
，我實在怕越野情急之中會奮不顧身地一頭撞上去，這才拉住
他。

   “算了，可能他正在睡覺。”

    越野低下頭，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中有掩蓋不住的憂慮
。

   “仙道……看來……他已經認定你是唯一能夠喚醒他的人
了……我擔心你會因此而有危險……”
   “危險？為什么？我覺得他頂多算是個凶悍小鬼而已！”
   “不……仙道，你不明白……這扇門只為你開，任何人的
任何力量都比不上你的輕輕一觸。但這……不是好事……”

    越野為什么說這不是好事呢？有一個睡美人是屬于我一個
人的，這難道不好嗎？不過我沒把這些話說出來，我怕越野會
被我氣得吐血身亡。

   “算了，晚上我一個人過來好了，這件衣服是非還他不可
的。”
   “……你要當心。”
   “放心啦，我死了你要來幫我收尸哦！”
   “收尸？！那時侯你早被吃得蕩然無存了！”
   “越野，我怎么忍心拋下你不管嘛~~”
   “變態！！！去死吧！！！！”

    月色彌漫。我毫不驚異地看著大門在我面前緩緩開啟，接
著是房門。我踏進去，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毫無血色的男孩子。
他仍像昨晚一樣坐在窗台上，背后是澄澈的夜空。

   “你來了。”
   “恩。這是你的衣服，謝了。”
   “……”
   “你睡醒了？我今天下午和一個朋友來過一次，你好像在
睡覺。”
   “……其實我剛醒。”
   “？”
   “不知為什么，你來的時候會有一種聲響，吵得我根本睡
不著！其他人來都不會這樣！”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啊。”
   “……你，是一個妖精嗎？”
   “……哼。” 輕笑，回頭轉向窗外的月光，“還是被你發
覺了啊……”

    夜風輕輕撩起他的襯衫，我在那一刻覺得他的襯衫根本就
是月光本身。

   “我是櫻花的妖精。”
   “那，你為什么長睡不醒？”
   “……因為我不吃東西。”
   “？”我不懂。
   “白痴……你知道櫻花為什么是紅色的嗎？”

    我茫然地搖頭。

   “……因為櫻花是吸血的植物呀。我不能再吸血，所以只
好睡覺。”

    我的眼睛從他毫無血色的臉移到他輕薄如花瓣的白衣上。

   “為什么不能再吸血呢？”
   “白痴，你沒發現我是被關在這里嗎？！”
   “那……不吸血會怎么樣？”
   “會死嘍。”他無所謂地淡淡說道。

    我覺得他的反應簡直是不可理喻。

   “騙人的吧？我從沒聽說過妖精會死。”
   “大白痴！要是妖精不死，這世界上會有多少妖精？！身
為妖精，只不過是比人類壽命長一點而已。”
   “那……你……真的會死？”
   “廢話！你見過有哪一株白色櫻花活過十年？”
   “你……你不要死！”
   “哎，我死不死關你什么事？！”
   “我……會傷心的！”

    我覺得自己的表現活象個菜鳥，尤其是當那位當事人一臉
若無其事的時候。

   “有什么好傷心的？反正總是要死的，早遲的問題而已。
”
   “可……可是，你昨晚不是還……吸了我的血嗎？”

    在黑暗中，我竟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發熱。他眸中的邪氣突
然亮亮地一閃。

   “那就算？！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要是我真吸，你活得到
現在？！”
   “……要是需要的話，吸我的血吧。”

    我絕對是失去意識才會說出這么沒大腦的話。他吸了，他
倒活了，我呢？再說，我跟他也不過就是剛剛認識，有必要為
他拋頭顱洒熱血嗎？！

   “不要吧？我吸了你怎么辦？”
   “要！不過，你……不會吸太多吧？”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好笑和驚訝，然后，輕輕從窗台上躍下
，扶住我的手臂。

   “想好了嗎？”

    我几乎是想都沒想就點了頭。就在他的唇將要觸到我的的
時候，他突然放開了我。

   “……算了。”
   “？”
   “你動機不純吧。哼，再敢想入非非我就宰了你！”

    冤枉哎！！！我對著月亮苦笑：看來好心真的會被當成驢
肝肺！！



三．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再去那座房子。不是因為怕他
的威脅，而是被各種各樣的考試弄得焦頭爛額。一天晚上我突
然想起了那個蒼白晶瑩的小妖精──不知他現在是不是還在整
天睡覺？驀的，我想起了他的話：不吸血的話就會死掉……


    十分鐘以后我已站在野薔薇前面大口大口的喘氣。那鐵門
無聲無息地打開了，我走進去。

    玫瑰仍在寂寂地開放。我注意到那些玫瑰在月光下全是淺
藍色的──人間絕對不存在的種類。為什么以前都沒有察覺到
呢？

    我一邊想一邊走進房子。奇怪的是，今晚他沒有像以前那
樣坐在窗台上等我。

    我心中一緊──他莫非是已經……不！不可能的！不會那
么快的！再說，要是真那樣的話，門是不會為我開啟的！但是
……我抓狂地在房里走來走去。都怪他！上次明明叫他吸自己
的血的嘛……

    突然，我的脖頸上一涼──一雙冰涼的手從身后扼住了我
的咽喉。纖長的手指沿著我的大動脈慢慢滑下，我聽到他無情
的聲音在耳畔曖昧地低低響起。

   “我殺了你吧。”

    聽到那么恐怖的話，我竟然笑了起來。

   “求之不得呢。”

    一邊說，我一邊握住那雙冰似的手，轉過來看著那個居然
那么調皮的小妖精。他的眸中依然有水汽一般的邪惡，但此刻
我覺得那種邪惡更像是一種孩子般的狡黠。這不誠實的小鬼，
明明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偏偏還要弄出那種冷冰冰的聲音來。

    還沒等我開口，胃部就中了一記老拳。我處在半昏迷狀態
聽著他恨恨地說道：“前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
   “……你想我？有一點想我？”
   “恩。”

    這小妖精還真是單純，這樣就老老實實地招供了啊。

   “你不是可以睡覺嗎？對了，你為什么老是睡覺？可以做
的事情應該不少啊！”我存心逗他。
   “……因為，只有睡覺，還有跟你在一起時，才可以讓我
忘掉孤獨。”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說那么多話。” 他環抱著膝蓋，歪著
頭看著我說。

    我們一起坐在那個窗台上。因為窗台很寬，所以就算我也
坐上去，我和他之間也還是隔著長長的一段距離。

   “是嗎……”

    我凝視著他。這個孩子，平時一定非常寂寞吧。

   “……有時我會想，外面已經變成什么樣子了呢？”
   “……明天，我帶你出去吧。”
   “看見外面的玫瑰了嗎？那是禁閉我的結界。再說，我不
能……”
   “？”
   “……不能接觸到陽光。否則，我會立刻消失。”

    我一震。他……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隨隨便便就告訴了
我……真是個傻妖精。

   “……明天起，我天天過來陪你吧。”
   “？”
   “……我要讓你永遠忘掉孤獨。”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總不能老是叫你小妖精吧。”
   “……以前大家叫我‘楓’。”
   “很好聽啊。”

    我沖他微笑，有銀藍色的月光在他的眸子里跳躍。

   “……你知道為什么這么稱呼我嗎？”
   “？”
   “……以前的我，并不是一株白色櫻花。我的花瓣是紅色
的。”
   “像楓葉那么紅？！”
   “白痴！怎么可能嘛！！只不過是相對較紅而已！”
   “……這么說，你以前是吸血的？”
   “是啊。”
   “……為什么不吸我的血？”
   “哼，我可是美食家呢！”
   “我跟你說真的！”
   “……因為我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
   “你不能這樣！”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

    我一時語塞。月光下，我與楓無語對視。

   “……你回去吧。”




∼待續∼


    呵呵，還請各位大人多指教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