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都市
一 風起

作者﹕一盞

(上)

   “據警方報導,持槍歹徒共有兩人。此刻在逃,一人受傷……” 女
主播手持麥克風,沉穩地播報著直播新聞。

    在她身后的便是几分鐘前十億日元銀行搶劫案的主角之一──東京
不動銀行。

    雖然沒有驚心動魄的槍戰場面,但一片閃爍的警燈與槍戰后的狼籍
卻頗有警匪片的味道。稍有不同的是,沒有輿論與厚生省壓力的現實沒
必要取悅“邪不勝正”的游戲規則。所以,搶匪逃脫了,而警方的發言
人則表演著“胸有成竹”的戲碼,招架著媒體的攻勢。

   “十億元啊!”電視機前的保安感嘆著。對于一個在小醫院門衛處
看門的保安來說,十億日元不啻為一個天文數字。一輩子也掙不到啊!
──如果他不能長生不老,永生不死。

   “我有十億的話……啊,流川醫生,您回家了啊?今天辛苦了!”
正傷腦筋想著這么筆錢怎么用是好,保安見到從醫院走出來的年輕男子
,開口打招呼。

    對方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在保安目送下往停車場而去。

    這個被稱為“流川醫生”的男子全名流川楓,正是醫院的兒科醫生
。

    關于他的職業,很難讓初識他的人所接受。因為“冷峻非凡的男人
”同“和藹的兒科醫生”,這原本應該是處于異面的兩條直線,此刻卻
被人兼任了。可以說相當不容易。

    不過,真正讓院長感到棘手的是如何收拾他的女護士們整日的神魂
顛倒。畢竟以“酷斃了”的流川醫生作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的少女情懷
總是無可厚非的……



    此刻,讓少女芳心悸動的原動力來到了停車場取車。可是,還沒開
車門便感到了背后被硬物抵住。

   “請不要出聲。”優雅的措辭中含有濃郁的警告氣氛。雖然這樣的
狀況更應該出現在電視劇中。但也沒理由認為此刻指著自己的不是一把
槍。所以,流川識時物地未加反抗。

   “上這輛車。”

    從車窗的倒影中,流川看見了背后的男人。男人有著一頭奇特的朝
天發。外表算不上奇特,但與其反義詞同樣相去甚遠。客觀來說,他是
個相當英俊的男人。如果在電視劇中勢必是正義善良的男主角。不過,
現實是沒有導演的,而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不會用槍指著陌生人。所以
,流川很清楚這英俊男人的危險性,聽從他的吩咐上了那輛小型貨車。

    男人隨后上了車。坐在駕駛座上的他一邊啟動汽車,一邊不忘用槍
命令人質,“旁邊有眼罩。麻煩你帶上。”

    這件事并不麻煩。話又說回來,再麻煩也沒有商榷的余裕。因為,
再怎么說,被槍射中是更麻煩的事。

    流川也不多問,漠然地照做。

    他的鎮定令朝天發略帶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不過,男人很快還是若
無其事地駕車離開了停車場。



    由于眼罩不是次品,所以,當流川摘下眼罩發現自己在一間狹小的
房間時,對于身處何處沒有一點概念。

    畢竟,樓梯處處都有。他無法憑借著走過的十八級樓梯立即猜出自
己的所在。而此時,流川也無從揣測。因為,他的注意力被房間角落的
一個男人所吸引。

    與朝天發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是男人一頭醒目的長發。這個男人的
五官也相當俊朗,年紀頗輕。然而,吸引流川目光的,并非出于男人的
外貌。讓流川不得不關注的是醫生對傷者的本能──長發男人胸口一片
鮮紅,人因失血過多而陷入了昏迷。

   “醫生,你也看到了。特地將你請來,是希望你能替我這位朋友醫
治。”

    作為醫生,流川也不忍對奄奄一息的病人袖手旁觀﹔作為被綁架者
,流川同樣不愿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這時候配合一下絕對明智。然而
,素來理智的流川卻做不到。

    他握緊雙手,避免指尖的顫抖,冷冷道:“我是兒科醫生。”
   “只是取一顆子彈,醫學院的畢業生都應該會的。希望你不要找借
口。”朝天發略帶警告的說。
   “信不信隨你。” 流川冷漠地表示。不信的話朝天發會拿他怎樣也
已無暇考慮。

    朝天發有些詫異,凝視著流川。基于極少有人能用這么冷靜的聲音
說出意氣用事的話,朝天發估計用槍威脅的效果一定不大。

    他轉變了態度,“作為醫生,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流川不覺望向床上危在旦夕的男人。其實他的傷也不是很嚴重,但
再拖下去真是性命堪虞。可,歸根到底,他救得了嗎?流川自忖。

    見流川無語,朝天發進一步牽動攻勢,“無論什么時候,面對傷者
總該是‘醫者父母心’吧?醫生無權讓病人死亡的。”

    朝天發并不認為他的話很有力度。如果一句話的效果讓自己嚇一跳
。

   “你怎么了?”見流川臉色蒼白,朝天發忍不住問。
   “……手朮器具?”良久,流川深吸一口氣,冷冷問道。
   “只有手朮刀,用鑷子和消毒用具。”

    因為是亡命匪徒,自然不可能有一流手朮室。可以不至于用烤過的
水果刀取子彈已經很讓人感動了。

    不過,流川無暇感動。他握起手朮刀邊立即有重若千鈞的感覺。─
─有些事即使全力以赴也是無濟于事的。而光是拿起手朮刀就已經令他
精疲力盡……

    朝天發一直在旁看著。第一眼他已經發覺他所劫持的醫生是個神經
相當堅韌的人。想不到這樣一個醫生在做取子彈的小手朮時,竟會顯得
那樣舉輕若重。這顯然不是簡單的出于第一次做手朮的關系。

    那么,又是為什么呢?

    讓朝天發回過神來的聲音來自掉在地上的手朮刀。

   “結束了。”流川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會主動告訴朝天發顯而
易見的事實則仍是不安心理在作祟。

    那明顯虛脫的聲音讓人想不懷疑都很難。朝天發不得不確認一下所
謂的“結束”是“沒事”還是“完了”。

   “他沒事吧?”
   “算他走運。”流川生硬地回答。

    剛才他差點就割到傷者的大動脈,心有余悸之余,也只有這樣一句
話。

    朝天發沉默了。這時候是不該浪費時間的。但他一時不查,而一聲
轟響令事態有所改變。

    今天是聖誕節。在日本其實也算不上很重要的節日。而即使在西方
各國的各種聖誕節活動中,也沒聽說有放煙花的習俗。──當然,在這
天放煙花也是完全不違法的。

    于是,無巧不成書地造成了此時的局面。

    全東京今夜只有一個地方有大型煙花晚會。而此刻聽到煙花聲的流
川沒理由猜不出他身在何處。朝天發與他的同伴因后者的傷勢而要暫時
留在此處。若放了流川便意味著被搜捕到。所以,原來以為在煙花燃放
之前能送走流川的朝天發不得不改變計划。

   “看來這兩天只有委屈醫生住在這里了。”

    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問題。也沒有任何商榷的余地。不過,流川根
本無法注意。他將全部的精力都消耗在拼命回避的記憶中,疲于呼吸。

    料想流川沒有吃晚飯的朝天發拿起了面包,“沒什么可以招待,醫
生你將就一下吧。”

    流川接過面包。面包雖說營養價值不高,但吃面包總比什么都不吃
要對得起自己的胃。流川很明白。

    但是有些事是力不從心的。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胃口,甚至沒有拿
起面包的力量。勉強咽下勢必吐出。

    所以何必枉然地強迫自己吃下?流川放下了面包。

   “如果你不吃的話,希望不介意我把你的手腳綁起來。畢竟,我想
睡了。”

    朝天發有一刻忍不住就想問流川失態的原因,總算及時將自己莫名
其妙的沖動克制住。他找來繩子。

    流川沒有注意到朝天發其實綁得不緊。比起身上的繩索,心上的枷
鎖更令他不堪重負。流川閉上眼睛,在潮水般襲來的回憶中掙扎逃避著
……


    但是,記憶就像愛惡作劇的精靈。最容易想起的往往是最想忘記的
。流川不讓自己想,卻沒法不讓自己夢到。

   “不要!不是──”

    與危險相依為命的人往往都很警覺。朝天發的睡眠很淺,于是被驚
醒。尋聲望去,饒是他臨危不亂也不由吃了一驚。

    怎么說也是冬季,加之條件有限,一人只有一條毯子。自己都覺得
有些冷。結果這醫生卻弄出一頭汗來。

   “喂,醒醒!”朝天發喚醒了流川。

    可是那不是惡夢,那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流川喘著氣,用僅剩的理智克制脆弱的流露。

   “做惡夢嗎?”朝天發的好奇心不多,但還是問了出來。
   “嗯。”平時絕不會回答這種無聊問題的流川還是開口了。只希望
聲音能排走空氣中彌漫的沉重。

    朝天發注視著流川,猶豫了一下之后解開了流川的繩子。

   “反正睡不著,我們聊聊吧!”

    其實他倒是困得很,但看到流川略顯失神的眼睛,話便不知不覺地
脫口而出。

    流川望向朝天發,有些疑惑。他是真的不愿再睡下。很希望有人可
以對話。但這個歹徒為什么要和自己聊天?

   “對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朝天發隨便找了個話題
。
   “那你呢?”
   “仙道彰。”
   “……流川楓。”

    流川多少有些意外。做綁匪的哪有這樣坦白的資格?料想對方不會
回答,流川注重公平,本想以反問來拒絕回答。沒想到對方果斷地回答
了。那么不論真假,流川沒有再隱瞞的必要。

   “‘流川’?這個姓不多見啊!該不會和流川集團有什么關系吧?
”
   “流川正哲的兒子叫流川楓。” 流川毫不遲疑地回答。直到說完,
才發現自己說的話有何含義。

    流川正哲的懂事長叫流川正哲。流川正哲的獨子叫流川楓。仙道對
兩餓條件的了解程度與全日本絕大多數人所知道的一樣。他忍不住追問
只是因為一時不能接受。

    流川集團是日本三大財閥之一。同時,流川家族自然也是綁匪眼中
炙手可熱的綁架對象。這一點作為富家子弟,實在有責任有點自知之明
。怎么這么輕易的在一個歹徒面前暴露身份?

    仙道狐疑地打量著流川。

    流川明白仙道的目光。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毫無防備地開了口
,所以反而主動找解釋,“反正流川正哲已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是這樣啊。”仙道很快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輪到流川不覺瞥向仙道。

    其實,流川看不懂的那個人是自己。他以為他有直覺嗎?總是憑本
能去相信別人……可是,匪徒永遠是匪徒!──一次的教訓不夠嗎?

   “對了,我的朋友什么時候能下床?”仙道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
   “兩天。”


    談話以對話的形式繼續著。對于回答問題的人來說相當的輕松,反
正答不出也不扣分。而對于提問的人來說,要出題就不得不傷腦筋了。
尤其是在有問題想問卻有不得不避開的情況下。

    仙道終究沒有問“手朮恐懼症”與惡夢的事。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不問該不會是因為對方不愿面對的關系?

    仙道只是笑了笑,“你怎么不問問我朋友怎么受的傷?你不想知道
?”
   “新聞上說搶劫銀行的兩人中有一人中彈。”

    仙道忍不住笑了,原來這個看上去什么也不關心,什么也不知道的
醫生其實都了解的。

   “原來新聞這么快就報道啦?我都沒來得及看。怎么樣?對于十几
輛警車抓不住兩個人,警方有什么交代?”
   “說三天內一定破案。”

    相對于仙道嘲弄的口吻,流川的聲音十分呆板,但同時很有力度。
使仙道一怔之后再次忍不住笑出來。

    想不到冷漠的醫生辭鋒還是很尖銳的。

   “不過,警方的話還是不相信的比較聰明吧?”仙道笑著說。

    雖然流川不承認同仙道的談話很愉快。但無可否認的是那堵在心口
的東西真的在一點一點消失。也因此恢復了其它的知覺。而一個人不吃
飯是會餓的。流川下意識地望向自己放下的面包。

   “餓了吧?那你先吃面包吧!”仙道立即察覺了流川的目光,他站
起身來去拎熱水瓶,發現里面沒水,便拿了水壺去燒水,“雖然沒有咖
啡,但待會兒就有熱水可以喝了。”

    水不會很快就開。仙道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重新回來坐下,等著
水開。

    他始終都沒有不想睡過。這時候真的是很困了。坐下來的仙道雖然
警覺,這時候卻忘了防備,于是極不小心地睡了過去……



    總算,仙道不擅長坐著睡覺,很快醒了過來。

    但盡管不多時,該發生的事情已足夠發生了。

    仙道四處張望后才發現自己的行動有多多余。這樣的好機會人質怎
會錯過?

   “清田,醒醒!我們必須離開這里!”仙道知道自己很懊惱,卻也
知道自己不是在追究自己的疏忽。可是,沒空多想,當務之急是離開這
里。

    清田迷迷糊糊地醒來。以他的狀況,居然要他離開?清田本想抱怨
。最終未付諸行動并非出于重傷無力,而是因為看見了一向從容而挂著
滿不在乎笑容的仙道居然會沉下臉來。所以,盡管行動不便,由仙道扶
著,還是離開了他們的住處。

    避開路人的耳目,才來到一條無人的小巷,警笛聲便遠遠傳來。

   “SHUT!”仙道忍不住脫口。這時候應該避得越遠越好。可仙道卻
探身望去,直到確定警車停在了他們住處的樓下。
   “走!”仙道壓制著怒意說。但他真的很氣憤,甚至氣憤得忘記追
問自己原因。



(下)

    流川打開車門,走上車,立即感到氣氛不對。但已經遲了。脖子上
冰冷的感覺讓他明白有把匕首正抵在那兒。

   “又在車庫見了,流川醫生。”仙道用了敬語,卻掩不住語氣中憤
怒的意味。

    仙道難以控制情緒,直至匕首划破了流川頸上的肌膚。殷紅的鮮血
從白皙的肌膚滲出,顯得觸目驚心。

    仙道不覺一驚。勉強沉住氣,“開車。”

    流川無言地發動了引擎,對頸上的傷口漠不關心。

   “為什么要報警”明明知道這問題很幼稚,但仙道卻還是問了出來
。
   “不報警的理由?”流川冷冷反問。

    其實他的冷漠是刻意的。這句反問他已經問了自己好多遍了。卻始
終沒有答案。

    那天他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可以逃走的。可是,他卻很茫然。走到門
口的時候又折了回來,關掉了不會自動報警的煤氣后才離開。然后他不
停地問自己,他為什么失常。他不要答案,只要自己恢復,不能重蹈覆
轍。所以他報了警。然后打開電視。

    一整個晚上他都在等新聞。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仙道落網的
消息,或者,是等相反的情況。他只希望這件事就此了結。但仙道卻來
找他,問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去追究的問題。

   “不報警的理由?”仙道喃喃著。有一刻怔仲。是啊!流川憑什么
不報警?自己憑什么怪流川報警?這個時候仙道才意識到,那是出于怎
樣的原因……

    因為紅燈,車停了下來。無法用駕駛讓自己什么也不去思考的流川
本能地避開仙道的目光。他望向窗外。只見一個警察朝這個方向而來,
下意識的,流川按下按鈕,升起車窗。車窗是特殊玻璃制成的,從外面
看不見里面。因此,警察就看不到仙道了。然而,問題是被脅持的流川
,他為什么這樣做?直到車窗升起,流川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想降
下車窗已經遲了。

    同樣發現他舉動的仙道好不放過,立即追問:“為什么升起車窗?
”

    這不是不句“手一滑”能打發的問題。流川沉默了。他感到頸上匕
首的力量變輕了,除了懊惱之外無以措手。

    事態應接不暇。流川不由又放緩了車速。

    因為前面有警方的安檢。也可能,正在搜捕仙道他們。

    就是這個想法,令流川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

   “調頭。”仙道說。

    于是,流川將自己的行動原因歸結為頸上的匕首,調站車頭。

    然而,盡管采用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態度,警方卻不依不饒。
發現有車無故調頭,一輛巡邏車跟過來。

   “前面的車,靠邊停下!”

    警車才放下話,白色的平治驟然加速。

    警笛拉響,一場汽車追逐戰就此展開。

    本田的引擎同平治終究是有差距的,而盡管警笛聲是很威風,但在
偏僻清冷的街上毫無施展拳腳的余地。所以,最終流川駕駛的車擺脫了
警車。



    根據仙道指的路,平治車停在了荒僻的一棟小屋后。這里是仙道的
另一個秘密住處。真實的“狡兔三窟”的寫照。

    來到房間,仙道就盯著流川直接問,“你喜歡我,對不對?”
   “你以為呢?”流川不動聲色,淡淡反問。

    他眼前閃過了紛亂的畫面以及一年前最后的定格,這讓他反而堅定
下來。

    仙道深凝著流川,想從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但終究失敗了。流川
太冷靜。

    既然如此,只有換一種方式試探。仙道逼近流川,用手摟住了他的
脖子,不等他的反應便炙熱地吻下。

    晚了一步,流川再難推開仙道。無力地在他懷了,閉上的眼睛。

    仙道忘記了自己原先的用意,在激情中迷失了自己。原始的欲望,
從血跡未干的頸部……



    冬夜雖然是漫長的,太陽仍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于是,狂亂激情的
夜在晨曦中煙消云散。

    流川在仙道的目光下若無其事地起身穿上衣服。

    兩人沉默著,直至流川打開門。

   “我就待在這兒。要不要報警,你決定。” 仙道在床上一動不動地
說。
   “你等著吧。”流川沒有回頭,只是停了停步,留下意味不明的一
句。

    是要仙道等著被警察抓嗎?流川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么,可是
,他真的沒有辦法再強迫自己報警。

    只有不去想這個問題,一味回家。



    然而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來到公寓樓下,他便遇到了警察。

    從車上下來的,是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晚的花形同櫻木。

   “流川醫生,昨晚你是不是同不動銀行的搶匪在一起?” 花形沉穩
地問。
    流川明白,警察一定查到了他的車牌號。否認也沒用,只是冷淡地
說,“是。”
   “狐狸你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又和強盜扯上關系?為什么要幫那掃
把頭逃跑!”等了一夜的櫻木抑制不住激動地大聲說。
   “我被脅持的。”流川這么說不是在騙櫻木,而是在騙自己。
   “胡說!”櫻木的判斷不帶理智,可他的直覺卻總是准的。

    流川甚至有點害怕他繼續說下去。

    幸好花形制止了櫻木,“流川醫生沒必要騙我們。之前便是流川醫
生報的警。而且流川醫生的脖子上的傷痕也表明了他是被劫持的。不過
,流川醫生知道匪徒的什么情況嗎?”
   “不知道。沒事的話,我先上去了。” 流川不想說謊卻又說不出實
話。此刻疲憊得只想快點打發兩人。
   “不過,狐狸你又怎么能平安回來?”櫻木忍不住懷疑地問。
   “礙到你什么事了嗎?”流川尖刻地反問。

    以他的情緒真的無法再面對警察了。意識到這一點,他轉身上樓。

    花形望著流川離開的身影,想起一事,忙補充道,“你還沒看到新
聞吧?‘流川集團’因涉嫌走私毒品,警方已經查封了碼頭。令尊病發
送到了醫院。你表哥下落不明。”

    流川聽到了,心中一震,但腳步沒有緩下,徑直上樓而去。


    回到公寓,流川首先按下了錄音電話的播放鍵。他知道家里發生這
么多事,三井一定會來電話。

    三井是“流川集團”的副總裁。在懂事長住院,總裁失蹤的情況下
,一切事物都不得不由他處理了。而像流川董事長兒子聯系的事,縱然
那兒子太沒出息也還是要聯系的。

    果然,一按下鍵,三井的聲音便立即傳了出來,“流川,你在那嗎
?在的話快接電話,你家出事了!……你爸進了醫院,你表哥也不見了
你不在嗎?你去哪里了!回來快回電!”

   “流川你還沒回來?回來快回電!”

   “流川,你去哪里了!沒出什么事吧?快回電!”

   “我是花形刑警。流川醫生,如果你回來的話請回電……”

    中間還有花形的電話,流川明白那時警方一定是查到了他的車牌。
所以打來的電話。這通現在就不用管了。流川准備給三井回電。

    就在這時,電話先響了。

    平時流川從來不先接電話,總要聽到錄音再決定接不接,但這時料
想是三井的電話,直接接了起來。

    沒有緩沖的時間,當仙道的聲音意外地從電話線的另一端傳來時,
流川一時怔住。

   “我看到新聞了……你也知道了吧?”
   “……嗯。”流川明白仙道指的是什么。
   “我想也是。沒有什么事,我只是問一下。” 仙道的聲音靜靜地在
流川的耳邊響起。
   “我有電話要打,挂了。”流川很快切斷了電話。

    他不愿給自己時間來確認仙道這通無意義的電話給他帶來的安心的
感覺。

    可是,挂上電話后,一時根本靜不下心給三井回電。而這時,電話
又響了。流川發愣,一時望著電話沒能接。

   “剛才是盲音,流川,你一定回來了!快接電話!”

    三井的聲音從錄音電話中傳來。流川吸了口氣,拿起電話。

   “流川,你一晚都到哪里去了!”
   “我父親的情況。”
   “董事長心臟病突發……現在情況是穩定下來了。不過,你是醫生
,你應該清楚你父親的情況。這次很棘手。……公司的事再說,你先來
看你父親吧!”
   “哪家醫院?”
   “……東京外科醫院。”三井的聲音有些微的遲疑。
    但流川毫無反應,只是繼續問,“我表哥?”
   “他不見了。一晚都找不到。話又說回來了,你一晚去哪里了?”
    流川無意回答,“我現在去醫院。”說著匆匆收線。

    作為醫生,流川知道,他父親的心臟病并非那么簡單。心臟功能已
經非常衰弱的流川正哲縱然逃過這一劫,也隨時會有安危難保。

    ……不過,現在最主要的還是當前的情況。



    流川來到醫院的時候,還有許多記者圍在了病房門口。遠遠望著被
記者簇擁著的木暮。流川無意上前。

    只是找到了父親的主治醫生詢問病情。

   “令尊的心臟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如果不做心臟移植手朮,恐
怕挨不了多久了。你也知道日本的情況,我覺得最后是送到美國接受手
朮比較好──不過,如果是流川醫生親自執刀的話,我相信成功率也一
定很高!”南烈說到最后一句,凝視著他們醫院曾經的皇牌外科醫生。
    流川毫不動容,淡淡道,“我會考慮。”
   “你指自己做手朮的事?”南烈知道流川無意再執刀,只是指送美
國的事,但還是故意這么說。
    流川只作未聞,“去美國的事我會辦。這几天麻煩你了。”說著轉
身離開。
   “等一等。” 南烈喊住流川,“這間主任辦公室原本是你的,你不
留戀嗎?”
    流川手扶門把,打開門,轉身清清冷冷地望著南烈,“我忘了。”

    南烈恨不能問流川難道只因為一場手朮的失敗,就再也不肯站起來
了嗎?但南烈知道,這個問題太殘忍了。



    流川來到父親病房的不遠處。只見記者仍在那里。他撥通了木暮的
手機。

   “木暮律師,麻煩你把記者引開,拜托了。”

    交代起來很容易,可做起來就是兩回事了。木暮苦笑著望向不遠處
的流川,開始想辦法。

    今年三十歲整的木暮是東京大學法學系的畢業生。如今是流川家的
首席私人律師。年紀輕輕就任此要職,除了本身的才能之外,也因為他
的父親是流川家上任的私人律師。現在的情況就是所謂的“子承父業”
。不過,除了繼承父親原有的工作之外,木暮要照看的事情可比當年父
親所管的要多得多。正如此刻,木暮辛苦地把記者引開了病房門口。

    流川稱此機會來到了病房。

    一向精明強干的商界能人此刻臉色蒼白,虛弱地躺在床上。

    流川不由愧疚。他不是個合格的兒子。使父親費了那么多心,卻始
終不能維持良好的父子關系。

    雖說,父子之間有感應的說法很玄,但確實,就在這時候,一直沉
睡的流川正哲醒了過來。

   “是你來了啊。”流川正哲的聲音很虛弱,但同樣沉穩。

    流川明白,他們父子倆是一樣的驕傲。即使是自己的兒子或父親面
前,也總是克制的。距離就是這樣一種驕傲。

   “我會安排你去美國接受手朮。手朮并不危險。只要做完手朮,就
再也不用擔心心臟病了。”
   “我不去美國。”流川正哲清楚而果斷地表示。

    流川不由皺了皺眉。他一時不明白父親為何用自己的性命來任性。

   “為什么?”
   “我不離開日本。”
   “可是……”
    流川未說完,父親就打斷了,“你該知道你的倔強從哪里繼承來。
所以,不用再說了。”

    流川沉默了。很多事他可以不理。可對方是父親,他怎能不在意。
但話又說回來,面對這樣的父親,他又能有何作為?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無奈。就像當年父親面對自己時的那種心情。

    只是,父親就是為了讓自己明白這種心情嗎?

    流川正哲已開始了下一個話題,“公司的事,我知道你不想管,我
只是想問問你,健司的下落,你知道嗎?”

    平時,藤真是最常聯系流川的人,這時候,流川正哲只希望流川能
有什么線索。

    可是,流川也很久沒見過藤真了。這時候杳無頭緒。

    但從不言辭矯飾的他還是換了一種表達方式,“我會找到他的。你
先休息,什么事都不要想了。”

    父親淡淡笑了笑,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兒子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

    生病倒是一種契機……

    流川正哲這樣想。

    他希望,以前的一切都能籍由這次的事件而煙消云散。

    任何人都應該從陰影中走出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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