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到了二樓，仙道一拉流川，在他耳邊輕道：“走！
”
    流川瞪了他一眼，聲音里帶著薄慍：“怕什么？！”
    仙道皺眉：“何必逞凶斗勇？別忘了你還有要事在身。”

    兩人拉扯之間，那伙人已破門而入，舉著大刀劈將過來！

   “流川！”仙道驚喊，流川卻身形一動，迎了上去。

    流川六歲入師門，天姿過人再加上勤學刻苦，已成為同輩
中的佼佼者，便是在京城也鮮有對手，但是與他過過招的人，
不是礙于他的皇子身份出手帶著三分敬畏，就是身邊名門正派
行事光明磊落點到即止絕不暗室相欺，還從未碰到過像現在這
樣，一招一式都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正纏斗著，眼角余光瞥到仙道的身影，一個念頭電光石火
般閃過：仙道究竟會不會武功？

    這一分神，一柄長劍便堪堪地從他耳邊掠過。

    流川手無寸鐵，單憑一雙肉掌招架著來勢洶洶的七八口兵
器，還要時時注意仙道的安危，自然打得分外辛苦。

   “都住手！”激戰正酣，忽然平地一聲雷，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仙道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在火燭旁邊晃了几晃，冷冷
地道，“不想讓我燒了它，就放下兵器！”

    趁著眾人發怔的功夫，仙道把手里的東西甩了個天女散花
，几個賊人立時一窩蜂地去搶，仙道一把架起流川，穿窗而出
。

    ──不久之后，這家黑店被人連鍋端掉，端得干干淨淨，
連片木頭渣兒都沒剩。這是后話。



    跑出几里地后，兩人癱倒在一棵樹下，狂喘大氣。

   “……你……”流川換了好几口氣，終于吼出來，“你腦
子進水了么？！”

    白痴啊！混蛋啊！散財童子啊！

    仙道抿著唇，抓住流川的肩膀一推一按，把他放平在地上
，隨即整個人欺身上去，咬牙切齒道：“腦子進水的人，是你
吧？”
   “開始讓你走你怎么不走？！明知道刀劍無眼敵眾我寡還
非要上去打，你是白痴啊還是怎么地？！那都是亡命之徒你懂
不懂？！那么多人打你一個，你武功再高頂個屁用！我知道你
爭強好勝可是麻煩你也看看場合好不好？！半點江湖經驗都沒
有還敢往前沖！是你玩命的時候么？！有勇無謀！！真不知道
你師父是怎么教你的！！”

    酣暢淋漓的一通吼，震飛了樹上的烏鴉。

    流川被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兩眼發直地盯著上方似乎
很暴怒的仙道，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

    他……不會是犯了失心瘋了吧？

    才吼了他一句，卻被砸回這么多，流川心里有些不平，說
到底好像全成了我的不是？

    不過看看仙道鐵青的臉色，流川還是很識時務地選擇閉嘴
。

    兩個人斗雞一樣對瞪了半晌，仙道忽然一把抱住流川──
溺死鬼抱替身那種抱法──抱得死緊，在他耳邊喃喃道：“流
川，流川，別讓我擔驚受怕了好么？你可知那一劍刺向你的時
候我差一點……差一點……”

    那個笑看風云、冷靜優雅的仙道彰，那個瀟洒快意、不染
俗塵的仙道彰，那個恣意妄為、連公主的帳都不買的仙道彰，
短短几日，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現在的他，不再理智不再輕
狂，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在可以擁抱的時候擁抱、
可以熱情的時候熱情、可以害怕的時候縱容自己去害怕的凡人
。

    不能忍受任何人傷了他，不愿看他去冒哪怕一絲一毫的風
險。

    淪陷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得多。

    流川，你終究是不懂，不懂得珍惜自己，不懂得適時進退
，一心只求大獲全勝，卻想不到那代價或許就是粉身碎骨。

    梢頭一彎新月，默默無語地看著樹下的兩人。

    良久，流川伸手摸摸仙道的臉，低聲道：“對不起……”

    你是真的……擔心著我的么？

    胸口感覺到一股微酸的暖意，以及從未有過的溫柔與甜蜜
。

    流川一手按下仙道的頭，輕輕吻住他微張的雙唇，像仙道
曾經對他做的那樣，全心全意、几近虔誠地取悅著對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仙道愣了一下，輕輕地推開流川，起身道：“走吧。”

    ……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不需要，這種道歉。



    一路無話，走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到定州地界。

    累癱了的兩人，在城郊的一座破廟里歇腳。

   “……仙道，”流川小心翼翼地拉拉仙道的袖子，問，“
真的身無分文了么？”

    看仙道點頭，流川騰地坐起來，有種沖動想要敲開他的腦
袋看看里面都裝了什么──

   “……我們要討飯回去么？”

    仙道笑了笑，塞給他一包東西，流川定睛一看，竟是他昨
天剩下的那几顆桂花糖。

   “你……”流川終于忍無可忍了，吼道，“你到底分不分
得清輕重緩急啊？！”

    仙道垂下眼帘，嘴角輕輕地上彎。

    分不清的人，是你吧，流川？

    流川一張臉板得活像被碾子碾過，起身道：“走！”
    仙道沒動，抬眼道：“你累了。”
   “累也要走，不然天黑前到不了京城。” 流川頭也不回地
抬腳便走，身后卻傳來淡淡的一句──
   “便是一輩子到不了，又有什么關系？”

    一只手溫柔地拂過他的后背，隨即濃濃的倦意席卷而來，
流川跌入那個溫暖的懷抱。

   “有些事，完全不需要那么在意的……”沉入黑甜鄉之時
，這句話飄進他的耳朵。

    把流川放平在跪墊上，用袖口擦去他臉上的泥塵。

    回到京城，還會是屬于他的流川么？

    再怎么拖延，總要有面對的一天。

    東宮之爭，一旦卷入，命運，便不由自己作主了。多少人
才高志遠頭腦清明，最后還不是成了那股濁流中隨波而動的一
段浮木，成了權勢交替中被踩踏得血肉模糊的犧牲品，成了被
供奉在朝堂之上人性泯滅親情斷絕的活祭品。

    流川，也要走過這一個注定的輪回么？

    像他那樣一心求勝的人，是怎樣也不會放棄的吧？

   “……真舍不得你……流川……”



    几個時辰之后，把流川弄醒，繼續趕路。

    太陽再一次升起的時候，總算是看到城門了。

    兩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現下是面帶菜色，衣衫凌亂，
腳步蹣跚，活像是剛受過修理的苦刑犯。

    流川的外袍微敞著，一個繡花小荷包露出一角，被仙道眼
尖地瞧到，伸手拈過，問：“這是什么？”
    流川盯著那東西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彩
姐給我的錦囊，讓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打開。”

    仙道對著天空翻了個白眼，看吧看吧，多么無聊又故弄玄
虛的女人！

    不過反正也回京了，姑且看看也無妨，仙道手指輕快地拆
開縫線，兩顆腦袋湊在一起。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大通錢庄發行的銀票，南七北
六十三省通用，上書“紋銀十萬兩”。

    仙道忍不住爆笑出來，流川的表情活像是見了鬼。

    流川深吸了几口氣，目光怪異地盯著笑不可仰的仙道。

    ……原來，重要的東西，一直都在身邊吶！

    一直忽略了這么久，反而要對那些本無興致的東西亟亟以
求。

    終于明白了，仙道，以后，再不會讓你傷心了。

    流川拉過仙道的手，對他微微一笑，道：“進城之后，我
們先去杏花樓聽個曲兒如何？”

    人生得意須盡歡，失意更得去找樂子，短短几十年，何必
自尋煩惱？

    仙道先是一愣，隨即反握住他的手，笑得勾魂攝魄──

   “好！”

    這一刻，他知道，他是真正握住流川的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