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樓系列之三:
(五)咫尺天涯

作者﹕明月

(上)

    仙道好不容易睜開雙眼,赫然發現一雙晶亮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當下嚇了一跳。待看清這人是流川時,方才想起之前的事,當下
覺得很不好意思。

    "這個,這個,昨晚我抱著你逃命時,一不小心踩到河里了--
不對,應該是山洪暴發產生的激流吧!"
    "哼!"流川面色不善。
    仙道心下著慌:"我......我知道你不信,可,可我說
的是真的!"

    話一出口,自己也有几分懊惱:這言語行為哪有一點像是名聞
天下的聽雨樓主?

    "放手!"流川怒氣沖沖。
    "什么?"
    "我-說-放-手!“流川怒氣沖天,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
你已經抱了我一天一夜了!"

    仙道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流川還被自己抱在懷里。當下悻悻然
松開雙手,卻發現全身骨頭酸痛,像是要散架似的。

    "你不是受了重傷暈過去了嗎?怎么醒得比我早?而且好象還
恢復了一些?"
    "白痴!是那些花的功勞!"流川沒好氣地伸手一指約一臂之遠
處的一大叢盛開的紅花。

    那花水紅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甚是好看。

    "我伸手只夠得到它們。哪知,吃了之后,竟似有了些力氣.
....."

    說到這里,流川心中更是氣惱:都是這白痴把我抱那么緊,居
然怎么掙也掙不脫!只能勉強伸出一只手臂夠到那些花。

    "哦,是這樣啊!"

    聞聽得耳邊有"轟轟'的水聲,仙道慢慢坐起,向那水聲之處看
去。發現那竟是一道瀑布,自山上奔瀉而下,氣勢磅礡,雄偉壯觀
,直至匯入不遠處的一口深潭。那瀑布遠望如萬馬奔騰,狂風拂松
,使人望而悚然生畏,近觀則水花四濺,薄霧蒙蒙,寒氣逼人,令
人寒顫。瀑布四周峰巒疊翠,怪石林立,懸岩絕壁如刀砍斧劈。

    原來昨夜的那股山洪激流竟帶著他二人自山上來至此四面環山
的深谷中。那激流傾瀉而下成為瀑布匯入深潭時,仙流二人卻被拋
出,落于離那深潭不遠處的地上。因為仙道將重傷的流川緊抱于懷
中,故而落地之時,仙道的摔傷甚為嚴重,而流川則几乎沒再受什
么傷,所以流川反而蘇醒得比仙道早。

    想到流川不會死了,仙道自己雖然摔傷很是嚴重,不知怎的心
情卻是一片大好。抬頭向上看去,正好是雨后初晴,彩虹飛架,景
色端的是絢麗無比。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反正我醒了以后又過了一天一夜你才醒。"

    流川身上所受的傷有三處,分別是影子、牧和神造成的,其中
最嚴重的是牧的雙掌,震得他几乎是血脈倒流。而仙道雖然當時摔
暈過去了,但多是皮外傷,內傷并沒有流川的嚴重。


    這几日來,兩人一直在這潭邊空地上運氣療傷,空閑時,晝看
青山綠水,夜觀明月星辰,醒時有鳥語入耳,睡著有清風繞夢,渴
了飲潭水,餓了吃紅花。雖然兩人話不多,因為流川除了運氣療傷
外,就是睡覺,這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只是......

    "流川,這花咱們吃完了。"
    "恩!"
    "你有沒有覺得這花有點不尋常?”
   “恩!”
   “好像能增進內力似的,所以我才恢復得這么快,差不多恢復
了七成功力了,你呢?”
   “不到五成。我懷疑這花就是與海南“九葉草”齊名的翔陽“
風飛花”,只是......你在干什么!”
   “啪”地一聲,流川怒氣沖沖地打掉了仙道手中的另一束花,
“白痴,你以為什么花都能吃啊?這花是有毒的!”(提醒:楓楓
可曾經是神醫呢!)
   “那怎么辦?這里四面環山,完全與世隔絕,根本就沒有出口
。難道說你希望我餓死在這里嗎?”仙道臉色鐵青。

    流川這几日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點紅潤瞬間又變得蒼白。他一
言不發,轉身走至潭邊坐下,微微垂下頭,長長的扇形的睫毛顫抖
著,遮住了那一雙亮過星辰的黑眸。

    看著他絕美容顏上的滿面淒苦之色,想起他替自己擋下那一劍
時的奮不顧身,仙道心中后悔不已:他明明是為我好啊,可怎地我
居然會對他說如此重的話?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輕嘆一聲,上前坐在他身側,溫柔捉住流川纖美修長的雙手,
放在自己寬大溫厚的手掌中,微笑道:“其實只要有你陪在我身旁
,就算是真的死在這里,也沒什么好怕的。”

    流川驀然抬頭,眼睛里流光溢彩。

   “當然,就這么死在這里,總難免會有一些遺憾。“
    流川飛揚的劍眉輕輕一顰:“哦?”
   “因為我還有心愿未完成。”
   “統一武林?“
   “是。”

    沉默良久,流川道:“我可以幫你。“

    說完看向仙道,卻突然發現眼前這人和平日里似乎有了些不一
樣。以前他的笑,說穿了不過是嘴角上揚罷了,眼神卻是冰冷、沒
有溫度的。可現在他不但嘴角帶笑,就連眼神都似含著溫暖的笑意
。

    為什么呢?

    流川有些迷惑,更有些沉醉。這樣笑著的仙道,可是從未見到
過的哩。難道說是我看錯了嗎?

   “其實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也許這世上最可怕的事
就是寂寞呢。寂寞高手,高處不勝寒。”

    仙道抬起右手,食指溫柔地撫過流川的眉、流川的眼、流川的
臉,最后停在那蒼白的、沒有血色的唇上。秋日午后的陽光照在兩
人身上,溫暖無比,更曖昧無比。

    是當初的他沒錯啊,可三年沒見,為什么會變化這么大呢?

    仙道幽幽的道:“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同樣的一句話哩。”
   “哦?”沉醉于仙道笑容的流川清醒過來,一把拍開了仙道的
手。
   “他說,我可以幫你,無論地獄天堂,我都會在你身邊。”
   “是嗎?那他之于你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呢?只是幫你一
統江湖、征服武林的名劍么?”
   “不!”仙道急急否認。
   “那是什么?”

    仙道看著流川的眼睛,那一雙黑眸此刻有如清晨陽光照耀下的
潭水一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卻又彌漫著些許的霧氣,令仙道不
由自主地沉醉。忽地想起他也曾那般奮不顧身地為牧擋過影子淬毒
的暗器,心中不禁一陣黯然,那欲脫口而出的几個字硬是生生地吞
回了肚里。

   “朋友。”仙道別過頭,沒有看流川的眼。

    自然也就沒有發現那眼中耀眼的光芒正在一點一點地褪去,取
而代之的是如萬年冰山般的徹骨寒冷與冷漠。

   “真的嗎?”流川緩緩地自仙道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平靜
地問道。

    仙道沒有回答。

    驀地流川一陣狂笑。

   “哈哈,朋友?我流川楓的朋友?真是太可笑了!”

    仙道吃驚地轉過頭,只見流川的面容扭曲,笑得眼淚都似要流
出來了。

    這是仙道第一次見到流川的笑,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
那美絕人寰的絕美面容上出現的竟會是如此竭斯底里的瘋狂的冷笑
!

    可仙道不知道的是流川面上雖在笑,心中卻在流淚:為什么要
說謊呢?是不好意思當面承認我只是你手中的利劍嗎?有利用價值
時緊握在手中,沒有利用價值時就一腳踢開?

   “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除了牧、神外,是不是還和逐
月有關?”

    刀鋒般銳利的眼神就這么掃過來,看得仙道心里一陣涼颼颼。

   “你調查過我?”
   “不,是我猜的。逐月看你的那種眼神.......”
   “夠了!不要再說了!”

    仙道吃驚地看著發怒的流川。流川一向都是冷漠的、淡漠的,
然而此時他的胸口卻在劇烈地起伏著,顯而易見,情緒非常激動。

    二人相對無語。

    良久后只聽得“啪”的一聲,似有什么東西從潭邊水面躍起,
又落下,濺起一串串水花。同時也打破了兩人之間那沉重的氛圍。

    魚!是魚!

    不約而同地,兩人都躍向水面。旭日、冷月在空中出鞘,兩道
劍光同時指向那條倒霉的魚兒。說起來真是可笑,第一次,他們手
中的旭日、冷月雙劍合璧,聯手對敵,對象卻只不過是一條魚。只
一招,雙劍便同時貫穿了那魚兒的身體。兩人均是一愣。

   “哼!給你!”流川冷哼一聲抽回了冷月劍,足尖在水波上輕
輕一點,一個美妙的回翻,已雙足落地。
   “不,你受的傷比我嚴重多了,應該你吃。再說,我抓到魚,
本來也是准備給你的。”

    流川沒有說話,手中寒光又是一閃,可憐的魚兒已是從正中被
剖成兩片。

   “一人一半。”
   “還好,我身上居然還有几顆打火石。要不然,我們可就要茹
毛飲血了.......咦,楓,你干嘛?”
   “白痴!你有沒有想過這魚是從哪里來的?”

    是啊,這潭水前几天還沒見著魚,怎么今天就突然蹦出條魚呢
?仙道腦中靈光一閃。

   “楓,原來這魚是從外面游進來的,換句話說,這里是有出口
的,而且應該是一條小河流。”

    流川點點頭,人卻再次躍向潭中,雙足翩翩踏于水面。

    只見他,凌波微步,翩若驚鴻,白衣飄飛,飄忽若神,瞬息之
間已穿過那叢瀑布。

    仙道只覺得他動作身形輕靈飄逸,美不勝收。正在這邊想入非
非,忽地聽得瀑布后“啊”的一聲驚呼。

    仙道大驚,扔下那烤得半熟的兩片魚,不顧一切地也沖了過去
。



(下)

   “啊!”仙道自己也是一聲驚呼。

    原來那瀑布之后竟是一個巨大的溶洞,深約數十丈。溶洞四周
觸目所見皆是鐘乳、石筍,琳琅滿目,美倫美奐。洞中正中地勢較
高處還有一個方圓約十數丈的淡水湖,湖中竟不時地還有魚兒躍出
水面。

    原來就是這湖水滿溢而出,流出洞口,連帶著那湖中的魚兒匯
入深潭。

    二人此刻心意相通,俱是先驚后喜再憂。驚的是瀑布之后別有
洞天﹔喜的是湖中魚兒多,不用擔心會餓死﹔憂的是那魚兒既是這
湖中匯入深潭的,也就是說還是沒有出口的。

    仙道蹲下身,鞠了一捧湖水喝了一口,又洗了洗臉,回頭笑著
看向一臉漠然的流川。

   “看來,我們倆真的是要在這世外桃源過一輩子了!其實這樣
遠離那些武林紛爭倒也不錯,你覺得呢?”
   “我不愿意。”
   “為什么?”
   “現在的我只想做真正自由無形的風,不想為任何人停留。”
   “任何人嗎?”
   “是。”
   “那我呢?”
   “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并打敗了你,我就會離開。”
   “那我就不讓你打敗我,讓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哼,做你的朋友么?”
   “是。”
   “可我流川楓是沒有朋友的。對于我而言,朋友就意味著欺騙
和背叛!你仙道彰,只不過是我目前所效忠的對象罷了!”

    仙道盯著那張冷漠而美麗的臉,只覺得心中一片恍惚。眼前的
人兒,雖近在咫尺,卻像相隔天涯,很近卻也似很遠。湖面上波光
粼粼,在他看來,卻如同滿天星星的碎片,美麗而絕望.....
..

    驀地,只覺得一陣頭暈目旋,仙道竟是身不由己,一頭栽下水
去。



    待得蘇醒過來,竟已是深夜。

    看看四周,既不像是深谷,也不像是溶洞,倒像是在一條河邊
。

   “這里是......”

    黑暗中一道殺人的眼光瞪了過來,仙道很自覺地閉了嘴。

    朝前下方光亮處一看,大吃一驚。那......那不是翔陽
派嗎?

    耳邊有個輕輕的聲音在說:“這里是翔陽派的后山。你掉入湖
中后,我跳下去救你,卻發現湖底竟與一條地下河流相通。我帶著
你從河底潛出,就到了這里。”

    語音輕柔,甚是好聽。仙道几疑是在夢中,從未見過流川如此
纖細(或溫柔)的一面呢。

   “對了,你怎么會突然暈倒的?”
   “我......我也不知道。”
   “因為湖水中被人下了一種只對人體有害的毒。幸好你喝得少
,只是暈厥了 一陣,否則可能就沒命了。”
   “那我們開始喝的潭水怎么沒事呢?難道是因為湖水有毒,潭
水無毒,而今天那湖水才開始溢入潭中的緣故?“
   “可能吧。
   “奇怪,你說為什么要在湖水中下毒呢?”
   “也許和我們吃的那花有關。那花我懷疑就是風飛花。”
   “你是說與九葉草齊名的風飛花?”
   “風飛花與九葉草,一個在盛開時服下有助于提升內力,一個
可以解百毒,都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奇花異草。只是九葉草世代
為海南掌門所有,不易得到。而風飛花據說只能生長于翔陽,且可
遇不可求,一棵已是少見,何以會出現一大叢呢?”
   “這么說是有人在這里暗中培植風飛花了,只是未等到花開就
遇到了山洪暴發,所以只有暫時離開這里,臨走時在湖中投毒,以
防他人進入。”
   “而且此地未見有儲存的干糧。所以我懷疑此人要么是翔陽的
人,要么是別派潛藏在翔陽的人。只是這人會是誰呢?”
   “先不要想這個,目前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必須盡快趕回聽雨
樓,還有影子他......”
   “影子?影子他現在怎么樣了?”
   “哎,你就這么關心他么?那我們就去夜探翔陽看看再說吧!
”


    于是,夜幕下,兩個黑影出現在翔陽派的屋脊上。

   “楓,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怎么翔陽派內的人這么少?”

    無人回答,其實也就等于默認。

    回廊轉折處,流川躍下,寒光閃過,長劍已是抵在一人脖子上
。原來此人不過是翔陽派的一名小弟子。

    深夜起解不曾想卻遇上了煞星。

   “說,人都到哪去了?不說,我就殺了你!”

    那小弟子被嚇得抖抖縮縮的,卻是說不出話來。

   “哎,還是我來吧!”又一人自空中躍下。
   “小兄弟,只要你肯老實交代,我便會放過你,否則....
...”仙道做了一個”  嚓“的手勢。
   “我說,我說,四派聯盟早在三日前就已出發去進攻聽雨樓了
,領頭的是盟主牧紳一。”
   “哦,那你們有沒有抓到一個叫影子的人?”
   “沒有。聽說結盟那天夜里就要抓到影子時,被另外一個人給
救走了。大家都說是被聽雨樓的二位樓主沒死把他給救走的。所以
后來我們又搜山搜了好久,就是為了尋找他們,只是一直都沒找到
。再后來,后來就說是趁聽雨樓兩位樓主都不在聽雨樓,正好..
.....”
   “行了。”流川轉身又躍上屋脊,待騰空而去。

    卻聽得身后有人叫“等等我”,轉過頭看去,正好見到仙道收
劍入鞘,飛身趕來。

   “為什么殺了他?”流川皺著眉頭問。
   “他對于我們已經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
   “那你剛才就不該欺騙他。”
   “那能叫欺騙嗎?不過是逼供用的最簡單最常用的一種法子罷
了。”


    二人從翔陽的馬廄中偷了兩匹好馬,當下就朝江南急急趕去。
沖在前面的那名騎手心急如焚,加上夜色的掩護,并沒有注意到自
己同伴的異常。

    他不知道自己同伴的心中正在想著一個問題,一個與他有關的
問題:

    如果有一天,我對于你而言,也不再有利用價值了,那么你是
不是也會殺了我?





∼待續∼
(六)圍魏救趙
(七)遠交近攻
(八)假途伐虢
(九)聲東擊西
(十)海南之滅

(附摘抄的短詩一首: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
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無法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無法在一起,
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一股氣息卻故意裝做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一股氣息卻故意裝
做毫不在意,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向愛你的人所筑起的一道溝渠.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