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你
(十三)

作者﹕談笑

    時針,在鐘面上不慌不忙走過五格。 

    流川醒來時,外面日已西斜。 

    屋內的他自是看不到這些的,他只是從不再疲憊難堪的身體推
斷自己肯定睡了很久。 

   “醒了?”頭頂飄來熟悉的嗓音。 

    仰頭,這才發現仙道就坐在自己身后,而自己正倚在他胸前。

    要說沒有驚訝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也沒覺著怎么奇怪就是了。

    轉眼,自己身上正蓋著他的大衣,陽光般的氣息濃郁扑鼻,大
衣下一雙手正環在自己腰際,讓人輕易感受到背后衣料下起伏的呼
吸。 

    自然清醒的流川最是無害,仙道含笑認知。 

    懷中的他像只晒夠了太陽的貓,慵懶地抬眼,慵懶地注視,黑
白分明的眼中茵蘊著薄薄水氣,半掩在細密的發絲后,似乎隨時都
會再度沉睡,卻又可能在眨眼的下一瞬間立刻清醒。 

   “几點了?”流川問。 
   “不知道。”仙道回答。

    其實手上是戴著表的,不過他現在不想動,兩只手仍忠實地交
合在流川腰間。

    這樣……也算是一種擁抱吧? 

    兩人中有人這樣想。 

    仙道沒有動,流川也沒有。 

    房間里的日光燈吐著冷色的光芒,在青色的地磚上靜靜投影,
空氣中浮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寧靜澀然。 

    上午發生的事在流川醒來后變得像夢境一般毫不真實,若不是
身后的人與背心感受到的熱度,他几乎真要把那當成是一場夢了。

    被這樣溫和的對待,心底有股油然而生的悸動,很想擺脫,卻
有什么正柔軟而強勢地透進身體,待發覺時已蝕骨入髓、根深蒂固
。 

    流川垂眼沉默了一陣。 

    就在仙道以為懷里的人又快睡著的時候,他聽到流川問,“仙
道,你揍過人沒有?” 

    極突兀的問題。 

    仙道怔了下,“怎么這么說?” 

    流川的眼神停留在大衣上,有仙道雙手凸起的地方。 

   “我揍了他。”淡淡地說,平靜到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揍了他? 

    仙道揣摩這句話的含義,沒有說話。 

    流川接著,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說,“我揍了我的父親。” 

    ──安靜。 

    流川吐出一口氣,“我想他不會再來煩我了。”冷漠的聲音在
四壁間緩緩回蕩,撞擊。 

    已經不知道是否還存有憤怒,也不知道是否該為這種事覺得悲
傷,只是,很想說,很想……說給一個人聽而已。 

    身后聽的人沒有特別的反應,對于一個不了解真相的人而言,
也許這樣的反應才最正常。 

    流川眼里泛起自嘲。 

    實在很想后悔,后悔自己剛才的錯言。可是心境卻出乎意料的
平和,只有一道黑咖啡似的苦澀在心底慢慢流淌。 

    冷色的房間里,一顆名為等待的種子在沒有陽光的地方慢慢死
去…… 

    流川突然驚悸了一下。 

    因為聽到仙道的聲音。 

   “會冷么?” 

    像傍晚的夏日海面般平靜的聲音。 

    不知該怎樣回答,決定順從身體的感受,“有一點。” 

    氣息……彌漫過來。 

    夕陽一般的溫柔。 

    肌膚間的空隙只容得下發絲的入侵。 

    腰間的手松開,再握緊時,掌心已緊貼著他跳動的脈搏。 

   “這樣呢?” 

    一抹詫異從眼底閃過,適應的時間用了兩秒。 

   “……可以了。”口氣中有著不自在,僵硬的身體卻逐漸放松
。 
   “那好。”仙道輕輕地、溫柔地微笑,“現在你可以說了,我
會聽。” 
   “……” 

    有什么東西砰地一下摔得粉碎。 

    包住心的外殼裂了縫,溫暖的液體流出,血液般潮熱。 

    流川低垂的眼睫像秋風中的蝶翅般輕輕顫抖起來,呼吸,再不
能平靜。 

    本以為會伴隨一生的冷漠矜持竟因為這寥寥數語崩潰瓦解,陌
生的情緒海浪般洶涌地沖擊全身,枯萎的種子開始瘋狂生長。 

    溫暖,疾速蔓延。 

    也許這個時刻應該有淚光點綴,然而流川只是抬頭看向仙道,
帶著涼意的臉頰擦過他的下頷,仙道眼中由此映出一道絕美的風景
。 

    笑意,分明。 

    …… 



    僻靜的小巷,舊式的樓房,沿著狹窄的樓道一前一后走上的是
兩名高大的少年。 

    來到二樓走廊盡頭,流川停下腳步。 

    眼前一道灰色的門。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仙道在他身后問。 
   “嗯。”流川開門進屋。 

    搬離原來的家是半個多月前的事,確切地說,是在父親的律師
找他談話后的第二天。 

    因為對過去也沒什么可留戀的,所以走也走得絕然。而流川父
最大的失算就在于低估了流川獨自生活的能力,其實只要仔細想想
就該知道,流川并不是個貪圖身外物的人,這些年來又是一個人生
活,家于他的概念不過是一間屋子一張床這么簡單,只要不防礙到
他的自由,換個地方睡覺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問題。 

    結果,當流川父發現自以為最狠最辣的一招就這樣被輕描淡寫
地化解之后,父子之間終于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戰局的經過如何,流川沒有細講,只是在提到流川父手下的兩
名隨從以二對一的時候,眼里閃過一絲鄙夷。 


    從床腳拖出藥箱,流川讓仙道給自己敷藥。 

    仙道用手里沾了酒精的棉花在流川額頭的傷口上擦擦抹抹。 

    流川既不皺眉,也不吭聲。 

    待仙道給他的傷口上完藥,用紗布貼好以后,他才睜開眼。 

    眼前的仙道是溫柔的,同時,又是嚴肅的。在聽完流川的故事
以后,他沒有任何評論,也不作任何表示。 

    流川深知自己與他的不同。 

    不一樣的生長環境,沒有交集的個性,完全相反的處世哲學,
盡管仙道沒有反駁自己,可是,還是很想聽到他真實的想法,即使
是全盤的否定也無所謂。 

    所以開口,“覺得我很奇怪嗎?仙道。” 
    仙道放下藥瓶,想了一會兒,聳肩,“我沒有這樣的經歷,所
以沒辦法切身感受。可是,你還是流川不是嗎?”他認真地回答,
“我只認識這樣的你,也只承認這樣的你,而且──更喜歡這樣的
你。” 

    說完最后一句,他望著他溫柔地笑了。 

    而流川聽完最后一句,清泉般的眸子沉默了一下。 

    喜歡嗎?是怎樣的一種喜歡呢? 

    仙道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說,“不過有件事我還不太明白。
” 
   “什么?”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仙道直視他的雙眼,“這些話你應
該沒有對第二個人說過,為什么──要選上我?” 

    太過直接的詢問,不似仙道的作風,但從他口中說出又像是天
經地義般理所當然。 

    流川把視線移開寸許,“只是剛好……” 

    剛好──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他而已。 

    得到回答的仙道搖搖頭,“是么?”低沉的語調倏揚,“我可
不這么認為喔。”他伸出手,“可以把你的左手給我嗎?流川。”

    不懂他要做什么,但流川還是把手遞了出去。 

    仙道將他屈起的五指輕輕掰開,露出掌心,“你看,連你的掌
紋也在告訴我,你喜歡我。” 
    他的目光流連在那張同自己一樣結著硬繭卻冰涼得多的手掌上
,然后將自己的手輕輕覆了上去,“知道嗎?流川,你真的很喜歡
我呢。” 
    掌心下的冰涼以極小的頻度動了一下,“我知道。”流川的聲
音響起。 

    咦?仙道抬頭。 

    流川堅定地看著他,“我知道。” 

    如果不喜歡,怎么可能讓他陪在自己身旁?如果不愿意,又怎
會容許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樣?這樣的問題,根本問得多余。 

    只是……喜歡也有很多模式。 

   “那么是哪一種?”仙道仿佛看得出他的心事,繼續追問。 

    這一次,流川的面容不再那么鎮靜,眼底的彷徨泄露了他的困
惑,而仙道意義不明的微笑更是讓他沒有立即作答。 

    仙道握著流川的手,掌心就像他的懷抱一樣溫暖。 

   “知道我的是哪一種嗎?”修長的手指同他的交疊糾纏,“就
是這樣。” 

    俯首,唇,吻過指尖,水般溫柔。 

    …… 

   “現在,我要你的回答。”仙道松開手,與流川平視。 
   “……”流川沉默。 
    半晌,“我不知道。” 
    說著這句話的流川用一種銳利的堅決的眼神回望仙道,“不過
可以試試。” 

    說完,他的身子朝前探出。 

    一股薄荷般的清涼在仙道唇間綻放。 

    短暫的接觸,分開,流川恢復原來的坐姿。 

    黑色的眼瞳中映出仙道愕然的呆掉一半的笑。 

   “……吻了我你流川。”仙道的語序明顯混亂。 

    流川只定定看他。 

    互視良久。 

    仙道突然捧起流川的臉頰深深吻了下去。 

    …… 

   “這下誰都不能反悔了。”離開他的唇,仙道在流川耳邊微笑
。 

    于是,兩個吻,兩道未說出的誓言,從此,塵埃落定,命運牽
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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