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鏈

    我們的故事開始的時候,外省的漁民還在用網子和釣勾。
他們還沒有一條像樣的機械的漁船。而外省的青年,尤其是那
些很有才華的,被人們譽為詩人的青年,每天都在幻想著巴黎
的上層社會。那里有明亮的客廳,裝飾著土耳其的挂毯和中國
的瓷器﹔有美麗多情的伯爵夫人,優雅的靠在鋪著軟墊的扶手
椅上。他們幻想著成為那個小聚會的常客,朗誦著他們新作的
情詩,看著伯爵夫人欣賞的目光留戀在他們英俊的臉上。然后
他們就會憑著伯爵夫人的愛情,在巴黎上層社會平步青云,得
到皇帝的封賞,甚至再娶一位公爵的千金,便可以繼承一大筆
財富,然后被派去外國去當外交官。當然,在外省,這些詩人
最終都會放下他們的羽毛筆,拿起他們曾經不屑去動的漁網。

    可是也會有例外的几個年輕有為的詩人,他們憑著某種關
系,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巴黎。我們的主人公就剛好是著幸運的
一位。

    仙道彰雖然出生在外省,而且頗為不幸的,他的父親只是
個小小的漁民。雖然在當地,他的父親是受人尊重的,也頗有
積蓄,但在仙道這個繼承了母親的貴族血統和作派的青年詩人
眼中,這是毫無用處的。

    他向往著母親的生活,也就是巴黎的生活,他相信憑著自
己的實力是可以讓仙道這個姓氏重新登上巴黎的舞台的。

    沒有人可以否認仙道彰是個帥氣的小伙子,他有著很陽剛
的輪廓,很端正的五官,很明朗的笑容。所以有很多姑娘和少
婦都很喜歡他。他是外省的大人物,因為他也是很有才華的,
他有自己的詩集,還准備寫第一部歷史小說。但和歷史小說相
比,一個遠房的姨媽更令他興奮。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三,仙道正在一個小台子上釣魚
。他很喜歡釣魚,不是為了生計,而是釣魚的時候他的詩人的
想象會更好的發揮出來。簡單的說,我們外省的大人物正在做
著白日夢。

    也許是耶和華忽然想起了這個不幸的孩子,便命小天使給
他送去了一份禮物。

    仙道收到了一封信,巴黎的郵戳讓他興奮了很久。一個遠
房的姨媽邀請他去巴黎做客一個星期。當然這好心的姨媽是經
過一位外省的市長夫人的提醒才想起了他這個未曾謀面的外甥
。這樣,我們的詩人穿上了他最好的禮服,口袋里揣著父親一
年的積蓄,告別了傾慕他的姑娘們(當然還有夫人們),踏上
了去巴黎的馬車。



    仙道的姨媽嫁給了藤真男爵,有一個兒子取名建司,換句
話說,仙道有了一個表哥,很幸運的(也許是很不幸的),藤
真建司就是巴黎花花公子的代名詞。他漂亮,優雅,有風度,
而且有貴族特有的傲慢和適當的自大﹔他出入歌劇院的包廂,
免費給巴黎一些報紙寫一些十分藝朮的文章,經常成為各個小
客廳沙龍的主角。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仙道所夢想的,真正
的巴黎生活。

    當仙道第一次出現在藤真家的客廳的時候,他沒有被漂亮
的波斯挂毯和中國瓷器所吸引,而是一直在尋找一條地縫好鑽
進去。他發現自己最好的那件外套簡直像垃圾一樣,讓他原本
標准的身材顯得十分臃腫,尤其在看到藤真那件深綠色的將他
的腰身襯托得很漂亮的外套之后。

    藤真仿佛對這個所謂的表弟很感興趣,微微的笑著,看著
他,低聲的和旁邊一位很活潑的小姐說著什么。仙道覺得自己
連一定紅的像煮熟的蝦一樣,因為很明顯的,藤真在研究他的
衣服,旁邊那位小姐經常瞥他一眼,然后輕輕的笑。

    仙道終于從藤真家的小客廳逃了出來,他現在覺得他給人
的第一印象實在是糟透了。好像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都在掩著
嘴笑,巴黎的街道上并不比藤真家小客廳讓仙道感到舒服。所
以他決定從外表開始融入巴黎這個大染缸。



    一切都發生在仙道踏入那間著名的裁縫的小店的時候。

    仙道決定從外省蹩腳的外套開始改變,便打聽到了巴黎最
著名的裁縫的地址,當然,之前他先買了半打襯衫,一些現下
流行的花邊和皺褶。他如那家小店的時候,那個小個子裁縫正
在給一個背向門的高挑的青年量著尺寸,一邊還在嘀咕著,“
您很久沒來了,穿上我的新式樣的外套后,您一定會成為全巴
黎最漂亮的公子哥兒,全城的姑娘都會移不開眼的。”

    仙道想看看那個青年的正臉,因為他現在完全被藤真的魅
力和氣質所征服,便覺得沒有人能比得上藤真的美麗優雅。仙
道慢慢的向門里轉,同時看著那個青年從背影到側臉,發現他
的五官確實很漂亮,不一定比藤真精致,但很吸引人的目光,
況且他的眼睛還是閉著的。

    不可否認,仙道這一天非常的不走運,他恰好碰倒了一只
玻璃杯,很清脆的玻璃碎裂聲。裁縫回過頭,打量了仙道一下
,仙道確信聽到他咕嚕了一句,“外省的窮小子。”

    那青年也睜開了漂亮的長眼睛,瞥了他一眼,仙道也確信
聽到他罵了一句“白痴”。

    外省的大人物的自信心受到了徹底的侮辱,仙道決定不再
忍耐下去了,他上一步,說道,“嗨,你,你要對你說的話負
責。”
    那青年不情愿的又睜了一下眼,這次是清清楚楚的罵了一
句,“白痴!”
    仙道覺得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燒著,仿佛要噴發出來,“
我要和你決斗!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流川楓。”那青年說了自己的名字,轉頭走出了小店,
完全無視于暴跳如雷的仙道和鞠著躬的小個子裁縫說著,“做
好后我會馬上送到您的府上。”
   “您認識他?”仙道問那個裁縫,不等他露出鄙夷的神情
就意識到了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他一定是個名人,仙道心想,憑那種囂張的態度和過分的
傲慢。

    果然,裁縫譏笑的說:“您一定不是巴黎人,他是大名鼎
鼎的流川楓伯爵!”


    用了最少的開支,仙道解決了自己的衣裝。漂亮的背心,
適當的花邊,合身的外套,長短適中的長褲,擦的明晃晃的皮
鞋,外加一根圓頭的手杖和一頂最流行的禮帽。這既是仙道用
父親半年的收入打造的一身行頭。他看著自己鏡中的模樣,立
刻把遇到流川楓時的不快拋到了腦后。下面應該打理的是頭發
,仙道很清楚的要露出自己迷人的眉眼和光潔的額頭,所以當
理發師用他的巧手做出的朝天發讓仙道異常滿意,居然忘記了
自己越來越癟的錢袋而給了他相當丰厚的小費。


    在審視了自己不下十遍之后,仙道決定在去藤真家之前先
到巴黎的公園遛一圈,已確定自己的樣子是否達到預期效果。

    虛榮心像氣球一樣的膨脹,仙道十分快樂的注意到街上輕
快走著的縫衣女工會大膽的盯著他看,不是還傳來她們歡快的
笑聲,其中自然夾雜著“看,多風流的小伙子,一定是要去見
他的情人。”不時的,會有豪華的馬車經過,由穿著號衣的仆
人架著,而馬車的帘子會被一柄小扇子輕輕的挑起來,露出半
張迷人小臉,偷偷的瞟著他。

    仙道此時真正的快樂了起來,連決斗的事情都仿佛變得不
重要了。他走路輕快的像一只鄧羚。他終于抬起頭,挺著胸,
走向藤真男爵府的小客廳。


    藤真顯然使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著從門口走來的仙道,這
是仙道著實的高興了很久。這位高傲的表哥也終于走近了仙道
,恰當的恭維了他的發型,說那一定是下一個流行趨勢。然而
,這種快樂的情緒在看到坐在最角落里的一個身影時煙消云散
了。

   “流川楓?”仙道低聲的驚叫著,“他怎么會在這里?”
    藤真還是帶著慣有的笑容,“怎么,仙道表弟認得流川伯
爵?”
   “一面之緣。”
   “他父親是我父親的至交,說起來我們還是青梅竹馬呢,
不過他這個人有一點點冷淡,所以很少來我們這里,雖然偶爾
還是會過來的,也是躲在角落了,恐怕是被他那個姐姐逼來的
。說起來,流川的姐姐,就是彩子小姐,可是巴黎上流社會的
名人呢,既漂亮又聰明,是仙道表弟有機會應該結交一下的人
物。”顯然,藤真對仙道的新型像非常的滿意,一個英俊的表
弟在社交界還是很有用處的。
   “我到是對伯爵很感興趣呢,上次我說要和他決斗,他好
像答應了。”至少仙道認為他是答應了,因為他留下了名字。
   “什么?你要和流川伯爵決斗?”藤真險些沒有控制好自
己的音量,“你一定是瘋了,他几乎每個月都會和人決斗,而
且近三年來還沒有輸過。”
   “哦?這太有趣了,我決斗也沒有輸過呢。”離開藤真,
仙道決定去和流川打個招呼。

    微笑帶著一絲危險氣息,他真的很想看到那個傲慢而漂亮
的人失敗的樣子。

   “流川伯爵?流川楓?” 仙道走到近前,才發現流川居然
是睡著了的。

    這么喧鬧的地方也能睡覺?仙道記起了,好像在裁縫店里
,他也是閉著眼睛的。現在仙道最大的疑問就是,他在決斗時
會不會也閉著眼睛?

    無論怎樣,當時的仙道還是想先叫他起來,打個招呼,也
顯示一下自己的身份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在几個月以后,仙道
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實目的,展示一下自己全新的形象。他非
常不想讓自己穿著蹩腳外套和老舊的褲子的形象留在流川的頭
腦里。



    事后的兩天,仙道都不得不躲在表哥藤真的小客廳了不見
外客,并發誓再也不去叫醒沉睡的流川伯爵。

    雖然有著異常敏捷的身手,幸免于被毫無征兆的拳頭正正
的擊中鼻子,但還是被掃到了側臉,起了一塊淤青。流川楓雖
然不情愿的正開了雙眼,但是明顯的,眼睛還沒有焦距。

    雖然藤真馬上出來圓場,說是自己讓表弟叫醒伯爵,因為
怕他著涼,沒法和彩子小姐交待。但我們的年輕人還是感到有
些尷尬。不過藤真找了個機會小聲告訴他,叫醒了流川伯爵還
只是留了一點輕輕的瘀傷,已經足夠他的名字在上流社會被談
論兩個星期了。這使仙道想到,如果他在決斗場上擊敗了流川
楓,一定會一下子引起整個巴黎的轟動。


    顯然,迷迷糊糊的流川伯爵完全沒有對裁縫店的小插曲留
有任何印象。所以,當伯爵清醒過來的時候,仙道覺得他認認
真真的,上上下下的看了自己足足有十分鐘,然后很優雅的聳
了聳肩,最后很認真的說,“我不認識你。”
   “我想你是不記得我了,但是我們好像訂了個約會。”仙
道展露出無可挑剔的微笑。
   “約會?”
   “我想你是答應了和我決斗。” 看到伯爵一臉的茫然,一
副不耐煩的要走的模樣,仙道連忙解釋道。

    這句話顯然是引起了全場的矚目。几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
向這邊,也几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個俊俏的小伙子一定是瘋了。

    又一次打量著仙道,流川楓終于說道,“明天十點,教堂
后草坪。”
   “沒問題!你的助手是?” 仙道十分高興,雖然他明白,
流川伯爵一定沒有記得裁縫店里的自己。

    可是,在到巴黎的第一天就能和最著名的決斗高手決斗,
不外乎也是一種榮譽,而如果獲勝,將會使他一夜成名。

   “我從來沒有助手。” 伯爵用貴族所特有的傲慢自大撇了
撇嘴,眼神中是明顯的不屑。

    不過,在大廳里明目張膽的向他挑戰的人,還是讓流川很
感興趣的。很就沒有找到勢均力敵的對手了,有的只是這種永
遠都是那么無聊的應酬。

   “好巧,我也從來不用助手。那么,一言為定,我們明天
見,伯爵。”同樣的傲慢,仙道不想在氣勢上有一絲的示弱。
說完,矜持的點了一下頭算是敬禮,轉身向自己習慣的座位走
去。

   “等等。”流川伯爵很少首先提問。
    轉過身,微笑著,“有什么可以為您做的么,伯爵?”
   “你的身份?”
   “什么?”仙道一怔。
   “我不與無名之輩決斗。”
    仙道笑的更燦爛了,“我叫仙道彰,在我擊敗你之后,就
不會是無名之輩了。”

    流川楓懷疑的目光讓仙道感到有些受到侮辱,要不是已經
決定了的決斗,仙道几乎又要提出一次決斗了。

   “流川伯爵,仙道是我表弟,我想我會做他的擔保。” 藤
真又一次適宜的出現化解了仙道的尷尬,暗自佩服藤真的手段
,仙道又一次下定決心,他要在巴黎大展宏圖。



    就在仙道彰在巴黎度過的第六天,巴黎的上層社會暴出了
一條足以讓整天無所事事的夫人小姐們津津樂道三周的新聞。

    那個俊俏的外省小伙子,哦,或者應該說我們年輕勇敢的
詩人,成為了兩年以來第一個和流川楓伯爵決斗之后自己走著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人。當然,伯爵也沒有受傷的痕跡,只不過
臉色有些難看。這當然是那些平時看伯爵不順眼,或者曾敗在
流川的劍下或火槍下的人所樂于見到的,至少,在巴黎,有了
一個不輸流川楓的年輕人。而且,這個據說是剛從外省來到巴
黎的年輕人,看起來比流川伯爵要親切,和藹的多。也許可以
和他套套交情。


    當然,沒有人真正看到了那場事后被傳為經典的決斗。可
是,沒有人會懷疑這場決斗的精彩。所以,當決斗過程的第十
一個版本出現的時候,仙道已經擁有了三兩個帶著他進出最流
行的時裝店和最著名劇院的朋友,當然,藤真也理所當然的邀
請了這個有價值的表弟多留一些時日,以便于更好的在巴黎謀
求一個地位。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那場傳說中的決斗之后,仙
道與流川伯爵仿佛并沒有成為敵人。相反的,仙道甚至成為了
彩子小姐小客廳的常客。雖然有其他的客人說仙道更多的適合
伯爵在花園里聊天,可仍然不能平息仙道可能成為彩子小姐的
情人或丈夫的流言。


    短短的兩天,我們年輕的詩人簡直覺得夢想似乎就在手邊
,伸手可及。身份,是在巴黎站住腳的基礎。

    沿襲自母親的貴族姓氏給了他無盡的好處。赫赫有名的藤
真也許是巴黎最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可人們都知道他有個并不
比他遜色的表弟。同樣著名的流川也許是巴黎最奪目的人物,
可人們都知道他最近新交了朋友,也有不俗的技藝。


    當仙道几個朋友(讓我們姑且把那些浪蕩公子算作他的朋
友)中的一個想他提議,他應該找一個情婦的時候,仙道的臉
上浮現出了一種可以叫做詭異的表情。

    他小聲的咕噥著,“也許我可以找一個情夫。”

    當然,沒有人聽到這句話。可所有的人都知道,仙道去流
川伯爵府的次數更多了,所有的人也都用一種曖昧的眼光看著
他和靚麗的彩子小姐。這種篤定甚至在彩子小姐開始禁止仙道
踏入自己家的時候也還沒有被打破。當然這已經是后話了。

    就在這種如夢如幻的生活中,仙道已經度過了三個月,他
為一家報紙撰寫一些劇評和一些小段子,偶爾也有一篇文字辛
辣的諷刺小說。他已經成為劇院的常客,甚至可以出入后台,
并認識了几個著名的女主角,她們都很喜歡他的文采,也受利
于他在報紙上的宣傳。


    仙道在虛榮心得到了充分滿足,他現在有名聲,有地位,
有最新最漂亮的禮服。他可以簽支票,可以在自己的公寓里舉
辦小型的宴會,也會被邀請到大大小小的府第去赴宴。同時他
擁有了一個情人。一個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情人。

    流川楓正窩在仙道的身邊,沒有了冷酷,也沒有了高傲,
美的有些不真實的臉,卻正像仙道此時的生活,如幻一般的不
可把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