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
(八)

作者﹕談笑

    站在走廊入口,三井微微瞇眼瞧向前方那幫平時絕不可能
出現在這里的守衛,微訝之余心下已是了然。

   “原來我們的首領大人已經到了。” 缺乏血色的唇間吐出
的話語仍然充滿不恭的桀傲,三井看看流川,“連累了你真是
不好意思。”

    話雖如此說,三井心里實無多少歉疚。雖然將無關的人牽
扯進來與他一貫的行事作風不符,但若不是流川跟蹤并且打暈
他,事態也不至發展到這個地步。如今澤北突然出現在醫院,
自己擅自離開一事自然瞞不下去,三井不由笑了笑,對于一個
本就該受罰的人來說,多一條罪行同少一條罪行事實上是沒什
么差別的。

    來到病房門口,只見得到通報的彩子走出來。

   “首領在里面。”她低聲說了句,斥責的眼神射向三井。

    三井不以為意地抽了下嘴角,走入病房。

    任何一個初次與澤北榮治見面的人,對他的評價恐怕只有
兩個字:驕傲。

    若說流川只會在適當的時候表現出其冷絕的一面,那么澤
北的銳氣便是隨時隨地都會將接近他的人攪得粉碎。雖然他本
人也明白這種壓迫力會于無形中刺傷別人的自尊,但他從來就
不曾試圖收斂,說他年輕氣盛也好,鋒芒畢露也罷,對于一個
出道至今未嘗一敗的人而言,這種程度的驕傲不過是從他過往
的輝煌戰績中信手拈來的一枚小小勛章而已。

    別人怕他或者恨他都無所謂,身為“斬”的首領,當然要
以絕對優勢壓倒屬下,盡管這當中也有不甚服氣者,比如說,
三井壽。

    望著從屋外走入的兩人,澤北面無表情,只有銳利的眼神
越過三井。

   “你回來了,流川。”

    澤北直接走向三井身后。

   “馬上回總部,我有事找你。”

    對流川丟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全然,不將那個違背組織規矩、本應接受懲罰的男人放在
眼里。

    ……

    片刻沉寂。

   “你太胡來了,三井。”彩子的聲音透著壓抑低沉地響起
。

    三井轉眼才發現屋內其他人都已走光。

   “我早就叮囑過你……”彩子按按眉心,不由頭疼。

    三井卻沒心情聽她說教,再說傷口也難受得很,當下走到
床邊想也不想就躺倒下去。

    那個澤北果真不是一般的討厭!

    剛才的作法算是對自己的羞辱嗎?三井口中逸出一聲模糊
的低笑。

    夠狠啊,那家伙……

    兩簇青色的火焰在眼中燃起。

    自己最受不了的大概就是被人漠視了吧。尤其是,被一個
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漠視,那種滋味還真不是三兩下就能理得清
的。

    這下子,自己想必很快就會淪為其他殺手的笑料了。

    三井重重吐出一口氣。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現在的處境?!”彩子怒其不爭地在
耳旁斥責。
    三井朝她投去一瞥,冷冷一笑,“明不明白都已經太晚了
吧?”他望向頭頂的天花板,“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
已經,被組織拋棄了啊……”

    假使注定要下地獄的話,就讓他養足精神再說吧。

    不再理會身旁的人,三井把臉埋進枕頭。



    漆黑的空間里。

    仿佛五千英尺的深海,安靜得沒有一絲風。

    靜立其中的兩人,目不能視物,只能以雙耳捕捉人類的氣
息。

    可是,即使是那么一丁點氣息,他們也感覺不到。即使,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五米。

    這是,絕對的黑暗,與絕對的死寂。

    時間,點滴流逝。

    終于,有一方動了!

    動,便帶起一道風聲,在平常絕對不會被察覺的風聲,在
此刻,卻像驚悸的電流撕裂了空氣,在耳膜上震憾出一團團激
流,生生地,帶著摧毀人類聽覺的力量向另一方席卷過去。

    也許對手并不在那兒,但不能再等,耗下去只是徒傷精力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同時,也因為對自己的判斷
有絕對的信心。

    你既不出手,我便逼你出手!

    動蕩的風,攪破深海寧靜。

    就在對手猜到自己所處方位的同時,被攻擊的一方也動了
。

    迎住來向。

    以攻制攻!

    風聲擦過臉頰,不停,仿佛中途轉彎,直襲腦后。

    身形疾轉,飛魚出水般自右下角掠起,破開風聲閃身飛踢
,格開那精准的一拳。

    黑暗中不見對手身影,一進一退全憑本能反應。

    格斗伊始,兩人便不再刻意控制呼吸,碩大的空間內,一
股比呼吸更容易叫人捕捉的氣流開始在四壁回蕩。

    殺氣!

    由于深知對手實力深淺,從一開始便沒打算手下留情。

    拼的雖不是生死,但拳腳無眼,就算因此而喪命也沒什么
可抱怨的。

    這樣的打斗比平時更耗費體力不止一倍有余,不久,兩人
的氣息都變得粗重起來。

    看樣子,很快就要到尾聲了,暗中有人肆意一笑。

    升起這個念頭的或許不只是他,就在他加快進攻速度的那
一瞬間,對手也突然發起攻擊──

    快!

    無以倫比的快!

    再不是先前的試探,就在雙方接觸的一剎那,胸中的血液
驀地沸騰,被對手的殺氣激起的快感在體內痛快地戰栗,出手
,挾著銳利無匹的氣勢!

    “哧!”

    “啪!”

    布帛撕裂的清脆與擊中物體的悶聲先后響起。

    ──

   “很好。”

    有人開口。然后退開兩步,走到牆邊按下按鈕。

    耀眼的光線剎時斥滿全室。

    澤北扯下為了徹底杜絕光線而用來蒙住眼睛的黑布,目光
灼人地望住前方挺立的身影,接著道:“才三個月不見,你的
身手又進步了。”

    對方在他的注視下拉下蒙眼的布條,露出一雙清澈無溫的
眼眸。

   “可惜你還是輸了。” 澤北邊說邊拍拍自己胸前的腳印,
扔下手里一截布料。

    在最后一擊里,流川雖踢中了澤北的胸膛,但澤北比他更
先一步制住他的頸脈,若澤北有心殺他,那么剛才被扯掉的就
不會是一塊布,而是流川的腦袋。

    流川瞧著那塊布料從澤北手中飄落地面,眼里沒有惱怒或
者不甘,“還差一點。”他以平靜的口氣陳述著。
   “是啊,殺人憑這一點就夠了。”澤北的態度雖然高傲,
卻無可指責,“弄壞了你的襯衫,待會兒我叫人給你換件新的
。”

    流川偏頭看了眼被扯壞的衣物,沒有拒絕。

    澤北露出愉快的笑容,“在舊金山跟那群白佬過招太沒意
思,整個組織只有你才不會讓我失望。”

    雖然流川的目的是要打敗自己,但他從來不為這種事情擔
心。至今還沒有人能真正戰勝他,就算流川的進步超出想象,
但剛才自己不也成功地制住他的要害了么?

    想到這兒,澤北更覺愜意。

    他的目光在流川身上轉了轉,突然不為人所覺地一閃。

   “這段日子你過得很不錯吧?”他淡淡地問。

    流川不置可否應了聲。

   “東京的女人真是熱情哪。” 澤北以挑剔的眼神盯著流川
的脖子,“是誰有那個本事在咱們的首席身上留下這樣的記號
?”

    流川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失去衣領的遮蓋,仙道留給他的齒痕正毫無保留地袒露在
空氣中。

    在心底暗罵一句白痴,流川保持沉默。

    澤北原只是單純的好奇,自流川加入組織兩年來,從未見
他像別的殺手那般流連于聲色場所,原以為他是個清心寡欲的
家伙,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判斷失誤了。

    可流川的沒有反應卻讓提問者覺得有几分尷尬。

    澤北微微皺了下眉,轉開話題,“你什么時候跟三井交上
了朋友?”
   “我們不是朋友。”
   “但是你在照顧他。”
   “他是病人。”
   “也是罪人。” 澤北的語氣透出一絲不滿,“昨晚你們干
什么去了?”
   “散步。”
   “哦?兩個大男人散步可以一直散到第二天中午?”澤北
面色不豫,“你當我是白痴?”
   “我只保証不讓他出任何意外。”當時彩子的確是這樣交
待的。

    澤北不怒反笑,除了自己的副手深津,流川是唯一一個能
夠面不改色反駁他的人。

   “如果我懲罰他的話,你會不會為他求情?”
   “沒有必要。”
   “咦?”
   “你已經羞辱過他。”
   “可是還不夠。” 澤北眼里閃著寒光,“我不會因為他是
首席就手下留情。”
    說到這里,他傲然一笑,看向流川,“其實誰做首席都沒
有關系,因為第一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似告誡又似提醒,冷冷的聲音在空蕩的四壁無情地撞擊。



   “斬”雖然是有名的殺手組織,它的總部卻直接設在了市
中心。

    走出隱藏于高樓林立中的總部大樓,流川打算回家。

    但他在原地停留片刻之后,突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道黃色警戒線刺目地阻斷了前進的道路,好奇的人群被
擋在臨時搭起的柵欄外,一度平凡寧靜的診所此時成了人們口
中談論的話題,几名身著制服的警員出沒在眼前那幢白色小屋
里。

    沒人知道事情經過,只能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獲悉這里不
久前剛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似乎是這家診所的醫生。

    是劫殺還是仇殺無從得知,就連警察也是在半小時前才趕
到。

    一副擔架將屋內的死者抬到外面,雖然尸體上覆著一層白
布,人群里仍然響起斷斷續續的抽氣聲。死人到底是不多見的
,尤其是因意外身亡的人,這在某種程度上極大地刺激了人類
丰富的想象力。一度消失的人聲在短暫的平靜之后又開始活躍
。

    流川位于人群中,目不轉睛盯著那具白布下的尸體,才不
過几個小時,那個  腆微笑著的男人就成了無辜的犧牲品。若
被三井知道他再也看不到那張溫柔的面孔,他會變得怎樣?

    心里的猜測在這一刻被雙眼証實。

    既然羞辱不夠,就徹底毀掉他,澤北的打算就這么簡單。

    擔架輕輕搖晃著從身前不遠處抬過,流川冷靜的黑色瞳孔
突地收縮了一下。

    這時候,他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接著,他就看見了仙道。

    他站在他身旁,擺著一副觀望者的姿態。

   “你剛才走神了。”仙道望著前方悠然說道。

    流川沒有否認。

    他不著痕跡地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們
初次在白天相遇,也是第一次,他借著正常的光線打量他。

    沐浴在陽光下的仙道不復有夜間的邪魅,就連嘴角的笑意
也以溫和取代了不馴,這是一個衣冠楚楚溫文爾雅的男人,得
出結論,流川不知為何淡淡露出一抹笑容。

    并非看不出他眼底的嘲弄,也沒有錯過暗藏其中的危險,
可仙道的聲調仍然充滿愉悅,“能在白天看到這樣的笑臉,真
是讓人開心。”
   “你的出現卻很奇怪。”流川排開圍觀的人群向外走。
    仙道跟在后面,“為什么?”
   “你在這兒做什么?”
    身后的人輕輕揚眉,“我記得昨晚你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
   “但是你沒有回答。”
   “如果我現在回答呢?”

    前進的腳步停了停。

    仙道修長的身體向流川靠近了些,滾燙與冰冷的氣息交織
在空氣中,黑眸里竟隱隱有血色一般的紅深沉地折射出周圍的
光線。

   “你剛才是在懷疑對吧,” 他很輕,很淡,又很微妙地笑
著,“里面死掉的那個人,真的是醫生嗎?”

    溫柔的面孔,再一次呈現出原本在黑暗中才能觸摸到的詭
譎氣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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