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燦爛
(八)

作者﹕阿蝶

    黑道在青田在白館會議中意外被刺后混亂了一天,也僅是一天
而已,等做為當事人的赤木等幫派老大們由律師從警方擔保出來之
后,黑道的秩序也就慢慢恢複起來,不出意料的,黑道的整合開始
進行,而整合的宗旨而是基本依從了赤木幫一貫的主張。

    警方對青田被刺一案進行了深入調查,除了當時負責監視的警
員仙道彰看到的蒙面殺手以及騎摩托車的接應者外,案子並沒有更
多的線索,于是青田被刺死一案的調查被無限期的擱置起來,等待
著有朝一日出現轉機。

    黑道對于焰門老大的被刺相對于警方倒不顯得那麼緊張,這是
個強者為王的世界,輸掉權力之爭常常伴隨著輸掉生命,對于黑道
人來說,這是混在江湖的一條不變真理。只要不是傻子,沒有誰看
不出這件事與赤木幫的關系,但那又怎麼樣?沒有証據。即使不止
一個人想到那麼專業的刺殺方式是高明的職業殺手所為,也不止一
個人知道原白龍會的頂尖殺手櫻木和赤木家的親緣關系,可又能怎
麼樣呢?先動手的是青田,設埋伏的也是青田,無非是決斗倒下的
一方也是他罷了。




    兩個月一晃而過,當仙道再次踏進櫻木家所在公寓樓時,初夏
的陽光正從厚厚的云縫中投下來,投在人身上便有一種悶悶的感覺
。

    不屬于任何幫派的櫻木和流川似乎真的開始在城市里過起隱居
生活,即使他們的存在的確為局面的穩定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但
這兩個人一直保持著低調的生活方式。悠原自然是沒有話說,白龍
會的流川已經死了,現在這個人根本就不承認他的存在,自然也就
和過去的一切扯不上關系。而櫻木雖然是非常快樂的,每天四處去
找新朋舊友喝酒打游戲機,卻從沒有在黑道整合初期這最關鍵的勢
力劃分階段傳出過他參予任何決策的流言,與赤木幫的聯系好象也
僅限于親戚的來往。

    其實,只要想想這層親戚關系也就夠了,有黑道傳言說青田之
所以那麼著急攤牌也是因為聽說櫻木的歸來,他意識到如果當櫻木
站穩腳跟后與赤木聯合自己必無勝算,所以要搶先出牌,沒想到還
是棋差一著。



    偶爾也有和櫻木關系極好的老朋友在酒喝到興頭上試探著問過
櫻木打不打算幫赤木,櫻木總是帶著一種孩子般純真的笑容回答:
“本天才才不要被大猩猩管呢!”“那流川呢?”“流川死了。”
“那……悠原呢?”“狐狸只會睡覺,他能幹什麼?”被逼急了,
櫻木就用他聞名遐邇的鐵頭功去槌那些不知趣的追問者:“本天才
已經功成名就,就不能回來養老嗎?!”

    槌過幾次之后,也就不再有人去問這個問題。

    櫻木的朋友一直很多,有過去的也有現在的,他的朋友做的工
作也是五花八門,這緣于櫻木大大咧咧的性格原本就不會對交友對
象過于挑剔。仙道出現在他的朋友名單上最開始並不是沒有引起非
議,雖然通曉他們過去的老黑道幾乎人人知道他和仙道以及原來的
流川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原本就有很深的交情,但三年前那次
槍擊事件發生后,再保持這樣超越黑白道的友誼就有些匪夷所思。

   “追究死人的事還有什麼用呢?”櫻木對這個問題是為難地撓
頭,“本天才是很想幹掉他啦,可是現在狐狸根本不認識他,他死
不死狐狸不關心,要是這樣,殺他有什麼意義?留著可能還有點用
處,畢竟他欠我們的。”

    于是人們自認為又找到櫻木和赤木幫聯手的又一証據──櫻木
不打算為這件事與警方翻臉,相反想利用這件事與警方半合作,而
這又明顯是赤木所要的效果!

    不管人們怎麼想,當事人是根本不屑于去解釋這件事的,很難
想象和櫻木同居一處的悠原會不清楚黑道上的日日變化,但他本人
的確很少外出,櫻木的朋友們,即使到了櫻木家里,也幾乎沒有見
過他出來應酬。



    仙道對櫻木家來說算是熟客,有些事情發生過,但他們三人之
間的關系還是好象和再次見面時沒有太大的區別,櫻木依然是嘻嘻
哈哈但總有些戒心,悠原倒不象別的客人來時那樣走開,不過也沒
見他表現出對客人來去的關心。往櫻木家去得多了,悠原的態度也
會慢慢和緩起來,有時櫻木中途出去,兩個人對坐著,一個看電視
一個睡覺,也就這樣沉默著一直到櫻木辦完事回來。



    仙道在初夏這天到來恰好也碰上櫻木出門,說是止疼藥吃完了
,去附近的藥店買,讓仙道在屋里坐著等,于是仙道便自己進去坐
在沙發上。

    坐在沙發上,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悠原在陽台內側挂著一張
吊床上安閒的睡覺,或許是因為體質的原因,悠原比一般人怕冷,
被初夏的陽光曬著並不覺得熱躁,相反還顯得相當舒適。

    仙道站起來,走到玻璃門邊,打量吊床中的悠原。

    陽台的外側,盆栽的葉子已鬱鬱蔥蔥地長起來,把陰影投到吊
床上,保護著陽台上的人不易被狙擊者瞄准,也讓流動的陽光調皮
地在睡眠者臉上跳起舞來。那張清瘦白皙的睡臉如孩子般純淨,就
象小時候在幼稚園的大床上一起睡覺時看到的一樣。

    不自覺的笑容泛起在仙道的嘴角,他輕輕拉開玻璃門,走到吊
床邊。

    悠原是立刻警醒了,手撫向腰間。

   “是我。”仙道按住他拔槍的手,笑著問,“總是這麼容易醒
麼?那樣是睡不好的。”

    悠原松開已握住槍把的手,懶于回答他的問題,眼睛瞇了起來
。

    仙道退后一步,在吊床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坐在這里,你不
會介意吧?”

    悠原沒有反對的意思。

   “有我在旁邊警衛,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仙道笑著說。

    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仙道聽見悠原均勻的呼吸聲。

    一只初夏的蟲子飛過來,仙道看見它在悠原臉前盤旋,于是伸
手過去,輕輕把它趕開了。

    這次,睡眠者並沒有睜開眼睛。

   “你現在……還會信任我嗎?”仙道望著這張無防的睡臉,輕
輕的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自己這樣坐在這里,算是什麼呢?保護嗎?

    他想起藤真的話。

    ……現在開始,你也要學習保護他……

    這樣,算不算保護?

    仙道細細地分析這個詞,驚訝地發現雖然小時候是說過長大了
要保護誰誰的話,但那些他曾說過要保護的人后來是都死掉了,死
在他長大之前,死在黑道的手上,所以現在突然提起這個詞他不知
道自己是否有這個經驗。

    目光落在睡眠者放在腰間的手上,那只手,瘦削卻有力,搭在
腰間的槍套上,長著硬硬的繭。

    有什麼刺了仙道的心一下,隱隱地輕輕地刺,刺出的疼也是隱
隱的,一絲絲的疼。

    仙道把臉埋進雙手搓了搓,再抬起來時,嘴角有一絲悲哀的笑
容。

   “你大概是不需要保護的,”他喃喃地說,“不過,陪陪你總
是可以的吧。”

    那只初夏的蟲兒又飛了回來,落在吊床上沉睡者的發上,仙道
無聲地伸出手指,輕輕地將這個擾人的小家伙彈走。幾根發絲落在
手上,柔軟而黑亮,帶著被陽光曬過的溫暖。

    似乎有什麼在按著仙道的心,輕輕地按,柔柔地捏。

    仙道把那幾根發絲小心地順回到沉睡者耳邊,“楓……不記得
……就不記得好了。”



    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大門口異常的響動驚醒了仙道,他向大
門口看去,看到櫻木臉色蒼白地搖搖晃晃從門走進來。

   “櫻木?!”仙道吃了一驚,跳起來衝過去扶起將要跌倒的櫻
木。

    櫻木的臉色十分難看,大顆的汗水從蒼白的臉上滾落下來,他
一邊緊緊捂著腹部一邊扶著門邊的牆壁抬起頭來,看著驚醒后從吊
床上跳下來詫異的看著他的悠原,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死
狐狸,本天才……本天才這回真的要死了……”

    狐狸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他沒有慌,只是衝過來架住暈倒
的櫻木,沉聲命令仙道:“開你的車,送醫院!”



    事實証明狐狸的決定很正確,櫻木的病情惡化得很快,再晚一
點送到醫院后果不堪設想。

    當仙道拉響警笛瘋狂地把車開向醫院時,聽見躺在后座枕在悠
原腿上的櫻木一度清醒過來,問狐狸:“我可以見晴子了嗎?”
    狐狸的回答斬釘截鐵:“現在不行。”
    仙道意識到櫻木正在喪失意識,他知道那是很危險的,“不要
讓他放棄,楓!他會死的!”仙道著急地大叫。
    回應他的,是櫻木陷入暈迷之前的喃喃自語:“晴子……晴子
……”
    隨后,仙道聽到悠原打在櫻木臉上清脆的巴掌聲,“大白癡!
至少給我清醒著到醫院!”


    到達醫院時櫻木至少沒有完全暈迷過去,把他交給醫生們之后
仙道和悠原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在搶救室的外面。醫生說櫻木要開刀
,悠原低低地罵了一聲,在家屬的欄下簽了字。

    手術據醫生說是成功的,雖然隨后還要開幾次刀但至少暫時櫻
木沒有生命危險。



    從醫院出來時已是半夜,悠原在坐進仙道的車里后撥通了赤木
的電話,向他通報了他妹夫住院的消息。

   “不等他們來嗎?”仙道問他。
   “回家。”悠原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陪櫻木?”仙道又問。
   “白癡死不了。”悠原淡淡地說,把頭疲倦地靠向車窗。

    當仙道把車滑出醫院停車場時,他接到了越野的手機。

   “仙道……”耳機里傳來的越野聲音令人不安的虛弱,“碼頭
……我在碼頭……被襲了……”

    仙道的車突然間拐了一個大彎,以最高的速度向碼頭駛去,拐
彎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悠原的頭狠狠地撞在車窗上,發出砰
的一響。悠原憤怒地向仙道瞪去,但在看到仙道不同尋常陰沉焦急
的臉后,皺了皺眉,把眼光移開了。



    燈光昏暗的碼頭上沒有人影也沒有聲音,呼叫的救護車和增援
的警車還沒到,仙道不停地撥打越野的手機號碼,終于循著鈴聲在
一個空集裝箱里找到被遺棄在里面的越野。

    仙道想給越野止住腹部傷口的血,但是止不住,還有血從他身
上四處深深的傷口流出來,氣胸讓他呼吸得很痛苦,他正在慢慢死
去。

    仙道絕望地看著越野痛苦掙扎,他想救他,但他知道神也無法
挽回他的生命。

   “不是……不是這里的黑幫……”越野痙攣著,試圖想說明情
況,但已無法說清,他似乎已經明白自己無法生存,眼光中有一種
刺人的悲哀。
    仙道抱緊他,“堅持一會兒,就一會兒!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

    但越野是那樣的痛苦,他四肢抽搐著,發出悲鳴。

   “不要死!堅持住!”仙道無能為力,只能抱緊他,試圖給他
以力量,但他自己也知道這于事無補。

    越野的手在仙道肋下慌亂地摸索,當摸到肋下的槍時,他突然
把它抽出來,對准自己的嘴巴。

   “你幹什麼?!”仙道大叫著去搶越野手中的槍。

    越野已經無力再說話,眼光里寫滿了哀求。

   “不……我做不到!”仙道狂叫起來,“我不能那麼做!”

    越野的眼角有淚滑下來,那眼里滿是絕望和哀求。

   “我做不到……”仙道無法忍受繼續看他的痛苦,他也無法松
開抓住越野自殺槍口的手。

    一雙手從背后伸過來,把越野從仙道懷里奪了過去。

   “你滾開!”仙道聽到悠原的低喝。

    越野突然拼盡最后的力量掙扎起來,雖然這只讓他在悠原的懷
里微微的顫抖了幾下,他的眼里寫滿了憎惡、不甘和仇恨。

    仙道看見悠原緊緊地抱住他的搭檔,一只手從腰間把他的槍拔
了出來。

   “白癡……”他聽見他俯下臉在越野耳邊輕輕地說,“我從來
不是你的敵人,也從未背叛過什麼。”

    越野輕微的掙扎漸漸平息下去,仙道最后看見的,是越野臉上
一絲驚愕和隨后的一絲微笑。

    仙道看見越野的嘴唇動了動,悠原似乎是聽見了,點點頭,然
后用手遮住越野的雙眼,把槍口抵在他的心口上。

    那一聲槍響讓仙道坐倒在地上。

    悠原把越野從懷里放下來,平放在地上,他走過來,把從越野
手里拿回來的槍遞給仙道。仙道木然的坐在那里,盯著地上的越野
,沒有任何反應。于是悠原伸手揭開仙道的外衣,替他把槍插進肋
下的槍套。

    遠遠的,有警車和救護車的笛聲傳來。

   “他最后說什麼?”仙道麻木地問,感覺到咸咸的水滑進嘴角
。
   “謝謝。”悠原回答,轉過身走向警笛聲相反的方向,很快消
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下了入夏以來第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仙道從警局出來
去了醫院太平間,從太平間再出來的時候又是黑夜了,他在街頭拔
通了悠原的電話。

   “是我,楓,你不要挂,聽我說完好嗎?”他問。

    電話那邊沒有象往常一樣挂機,也沒有出聲。

    仙道知道悠原沒有拒絕他的要求,他感覺到腿的無力,他想繼
續開口說什麼,但卻說不出來。

    那邊一直沒有挂,也沒有出聲。

    很久以后,仙道吸了一口氣,覺得可以開口了,于是便輕輕地
說:“楓,你知道嗎?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了解我的,就象
櫻木對于你一樣,現在我失去他了……知道嗎?他以前就提醒過我
的,說我對什麼都不在意,總是逃避一些事,也從未盡力去爭取或
保護過什麼,所以很容易失去重要的東西……現在想想,他說得很
對啊,所以我曾有過的喜歡過的東西最終都守不住呢……”他頓了
頓,再次低聲地抽了一口氣,“知道嗎?我不想再失去最后的東西
了,從現在起,我要守住它……”

    那邊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仙道抹了抹臉,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已經濕了。

   “很晚了,睡吧。”他小聲說,“楓……打擾到你,對不起。
”

    那邊傳來輕輕的“喀嚓”一聲,挂線了。

    仙道把話機放回到電話上,抬起眼睛。

    透過電話亭的玻璃,他模模糊糊看到街燈照著空寂的馬路。

    雨下得很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