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燦爛
(十一)

作者﹕阿蝶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流川醒來,床溫暖而寬大,輔著淡淡
的藍色床單,讓他感覺象是躺在一片海洋之中。流川掀開薄被坐
起,看到槍還在自己手里,于是脫了仙道的睡衣,換上床邊椅子
上搭著的自己的衣服,順手掖它到腰后。

    床前沒有鞋,流川赤腳踏在地板上,地板是木拼的,很簡潔
的圖案,初夏的木片有一點點涼,不過踩上去感覺很舒適。

    流川走到窗簾后面看了看外面,街上很冷清,天空中有很厚
的云,太陽隱在了云的后面。從開著門可以聽見仙道在廚房煎蛋
的聲音,流川在客廳沙發前找到了拖鞋,有一只被踢到了沙發底
下,流川彎腰去揀它的時候,聽見仙道在廚房里心情很好地輕輕
哼著歌。流川在聽到這歌聲時楞了楞,無聲地罵了句“白癡”,
然后繼續努力向前探出手,把被踢到沙發深處的那只鞋拉出來。

    沙發上凌亂地堆著一床薄毯,顯然有人在上面睡了一夜,流
川坐在亂毯上斜眼看了廚房里忙活的仙道一陣,抓起幾上的電話
。仙道聽見客廳里的動靜,探頭出來看了看,收了歌聲,回過身
去一聲不吭地繼續准備早餐。



    藤真從來電顯示中看到仙道家的號碼,接通了沒聽見對方發
聲,懶得等便說:“你馬上來接班。”他的語氣相當疲乏,想必
是一夜未曾睡過。
    流川明明白白聽清楚是藤真的聲音,放心開了口:“是我。
”
    那邊頓了頓,隨即問道:“你該不會一直在那里?”
   “是。”
   “我馬上過來。”
   “樓下有輛藍色的車,里面有個女人很奇怪。”
   “知道了。”對方突然很惱火地罵了一句,“媽的!”

    流川楞一楞,藤真已經挂了線。


    仙道端了兩個盤子放到飯廳的桌上,見流川挂了線,便問到
:“藤真要過來嗎?”
    流川點點頭,仙道見他臉色有些詫異,又問道:“怎麼了?
”
    流川看他一眼,臉上表情隨即都收了,仍是一付無表情的樣
子,“他罵人。”
   “是嗎?沒聽說他也會罵人。”仙道笑起來,“找了你一夜
,大概是累了。”


    流川洗臉出來,見仙道已在飯廳桌邊坐下吃飯,對面的位置
擺著另一份早餐,是火腿煎蛋加牛奶。

   “只煎一面,煎焦,我記得沒錯吧?”仙道微笑著問。

    流川只是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走上來,去那位置坐了,埋
頭吃飯,無語。

    流川聽見仙道在對面輕輕嘆口氣。

   “昨天的外套已經破了,換掉吧。”他聽見仙道以盡量輕松
的語氣說,“以前你到我這兒玩時留過一件外套,還能穿的,待
會兒我找給你。”

    流川點點頭,再下來,兩個人就都沒什麼話說了。

    幾年前的那件衣服其實不用找,疊得整整齊齊用塑料袋包好
再裝進紙袋里擺放在衣櫃角落,流川看著仙道把那件外套從袋子
里小心翼翼拿出來,一聲不吭接了穿上,果然還是合身。這衣服
的式樣原也是四平八穩,不在潮流之中,走上大街也不致招人眼
目。仙道看流川穿上那衣服的模樣居然和幾年前沒多少區別,有
些看不下去,瞇眼走到窗邊看藤真的車是否過來,正好瞧見藤真
在樓下的街對面彎腰敲開藍色小車的車窗。



    藤真在看到相田彌生的時候心情並不很好,特別在一夜苦幹
之后心情非常不佳,赤木不是個好對付的談話對象,而對失蹤流
川的查找又不能讓別人注意到只能絞盡腦汁暗地進行,這一夜差
不多耗空了藤真的精力,而現在他又不得不去對付一個難纏的女
人──看到相田彌生的車牌時藤真就知道要對付的這個女人是誰
,當仙道去北閘調查時他就已經調來彌生的詳細材料研究過。

    藤真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去面對這個精力十足的新聞工作者
,透過敲開的車窗他看到女記者身邊的副駕駛座上擺著一部專業
照相機,鏡頭是開著的,顯然是在等待隨時征用。藤真確定相田
並不認識他──如果認識就不會這麼幹脆地打開車窗。

   “有事麼?”相田小姐很客氣地問。
    藤真趴在車窗口,指了指副駕駛座上的照相機:“我可以知
道您在拍什麼嗎?”
   “街景。您為什麼問這個?” 相田對這個面目清秀看上去十
分無害的男子很有好感,但沒因此失去戒心。
    藤真從口袋里掏出証件,在相田眼前晃了晃:“有居民投訴
您侵犯隱私,可否跟我去局里調查一下?”
    相田彌生在一晃之下並沒有看清名字,但她看清了証件上的
警徽,臉色變了:“這是誣告,您沒有証據。”
   “那要調查之后來斷定了,只要有投訴我們就必須處理,這
是我們的職責。”藤真很和氣地解釋。

    相田彌生咬了咬唇,有點懊惱的樣子。

   “沒有商量的余地嗎?要知道,我只是坐在這里,並沒有做
任何事情。”她盡力擠出溫和的笑意。
   “您什麼時候來的?”
   “半小時之前。”
   “有什麼理由滯留這里?”
   “等一個朋友。”
    藤真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小姐,您看,這件事其實很沒
意思,您在等朋友而我急著去見朋友,如果只是一個誤會對我們
的時間與精力都是浪費,所以我們不妨把問題在這里解決。”
   “您的建議是什麼呢?”相田從藤真的語氣中聽出了商量的
余地。
   “這樣吧,如果您真沒做什麼,請馬上離開,我可以當做沒
有見到您在這里徘徊。”

    相田皺了皺眉,最后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她轉了轉車匙,
准備離開,但藤真沒有立刻從窗口撤回去,而是指了指她身邊的
相機。

   “為了保險起見,我必須看看您的相機,您可以理解對嗎?
”他客氣的微笑著,用一種例行公事的口吻。

    相田猶豫了一下,很不情願的拿起相機遞過去,她看到這個
便衣警察把相機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然后盯住膠卷的計數框。
相田想,她也許該解釋一下已經拍的三張照片是什麼,但警察已
經按下了相機的開倉鍵。

   “你幹什麼!”相田驚叫一聲,一把奪過相機,晚了,膠卷
曝光。
   “對不起,我對于這型的相機並不熟,也許按錯了什麼。”
警察抱歉地解釋。
   “我要投訴你!”相田憤怒地大叫起來。
   “那真是太遺憾了,不過請您記住,投訴是要有証據的。”
警察從窗口那兒撤開,“另外提醒您一句,如果您想通過跟蹤警
員來達到某種目的,很可能會妨礙公務,那可是違法行為。”
    相田彌生楞住,五秒鐘后,她低下頭,無奈的笑起來,“原
來是這麼回事……”她喃喃自語,抬起頭,眼光變得凶狠,“這
是圈套!根本沒人投訴對不對?”
   “仙道警官投訴您侵犯隱私。”藤真直起腰,收了笑,冷冷
的回答,“如果您五分鐘內不從這里離開,那麼我必須帶您回警
局進行調查。”
   “好吧,好吧,我走!”相田彌生咬牙切齒,“不要以為你
們可以永遠為所欲為。”她發動汽車,一腳踩下油門,車箭一般
的衝出去。

    藤真看車離開,搖搖頭,轉過身走向公寓樓,在他要進入樓
門之前,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在身后響起,相田小姐的藍色小車衝
了回來。

   “你的名字!”她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狠狠地叫,“我要投訴
你!”
    藤真無可奈何地笑了,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去,和氣
地回答,“藤真健司,如果有什麼情況或線索,歡迎打上面的電
話聯系。”

    相田一把搶過名片,飛也似的把車開走。

   “無禮的女人。”


    藤真皺眉,當仙道為他打開大門時,他臉上的不快仍然清晰
可見。

   “相田想幹什麼?”仙道關上門,故意忽視藤真的表情。
   “用投機的方式抓新聞。”藤真煩躁地回答,換上拖鞋,“
她的目標是你,以后出門小心一點。”
   “哦。”仙道點頭。

    藤真換好鞋,走進客廳,在流川對面坐下,仙道以為他會發
火,但是沒有,雖然藤真剛開始盯著流川的目光的確很惱火,但
開口的時候,眼光已經柔和下來:“沒事就好。”

    流川把一杯茶推到藤真面前,紅茶,用桌上茶盒里的茶包泡
的。

    這舉動讓藤真楞了楞,“你啊……”他拍拍前額,很無奈地
笑起來,“讓我說你什麼好?”

    拿起茶杯啜一口,轉頭欣賞地對走過來的仙道說,“好茶,
你的品味還不錯。”

    仙道坐下笑笑,他並沒有告訴藤真這其實是越野上次拜訪時
留下的禮物,自己通常是喝綠茶的。

   “從昨晚上談話的情況來看,至少赤木表面看來不知道你被
人追殺,如果不是他演技太好就是主使者另有其人。”藤真啜著
茶對流川說,“彩子也到現場去了,有趣的是她看上去比赤木更
加焦急,我記得她一向對你不錯。”
   “她對我很好。”流川肯定地回答。
   “這三個殺手是外地人,赤木和手下沒有人認識他們,你呢
?認識嗎?”

    流川搖頭。

   “如果是外來勢力,有沒可能是三浦台?”仙道插嘴問。
   “赤木也有和你同樣的想法。”藤真打了個呵欠,揉著頭發
回答,“雖然沒有把他知道的都說出來,不過有跡象表明青田死
前和三浦台有某種協議,也許是軍火或毒品買賣一類,你昨天去
查的北閘倉庫不就是焰門租給三浦台的嗎?”
   “是,但查不到什麼東西,只是正常的服裝進出口生意。”
仙道接過藤真喝光的茶杯,站起來去廚房續水,一邊繼續談話,
“三浦台沒有碼頭,一直租用北閘的倉庫做生意,就憑這些不能
申請到搜查証。”
   “即使有搜查証相信他們在越野的事發生后也已經盡可能隱
蔽了証據。”藤真瞇著眼回答。即使是喝了杯茶,他還是覺得有
些困。
   “青田一死,三浦台的進軍本地的計劃被打亂,狗急跳牆也
不是不可能。”仙道續了水出來,把杯子遞給藤真,“如果是這
樣,沒有地盤的便利雙方不可能在明處開戰,用暗算是最方便的
。”
    坐下來,看看一直低頭不語的流川,“要放倒赤木幫,首先
要過流川和櫻木這一關吧?”
   “合理的推敲,不過也只是一種可能,還沒有証據說明赤木
和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啊。”藤真點點頭,轉頭看著流川,“
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先避一避風頭吧。”
   “不。”流川抬起頭,很清晰回答,“我去見赤木。”

    仙道和藤真都楞住。

   “不行,太危險。”藤真搖頭,“等我消息,你先不要出現
。”
   “我必須回去。” 流川皺眉,語氣中毫無商量余地,“不是
他幹的,他現在需要我,不會動手。”

    藤真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片刻,他轉向仙道,看到仙
道眼望著流川,神情有些古怪。

   “仙道,你覺得呢?”

    仙道沒有回答。

   “仙道!”藤真提高了聲調叫了一聲,仙道回過神來。
   “我……支持楓的看法。” 仙道穩定了一下情緒回答,從他
的臉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赤木很清楚三浦台的壓力,櫻木雖
然手術成功,但短時間內不可能恢複,在這樣的關鍵時期,他不
可能去動流川,除非是想自己拆台。”

    藤真把茶杯放到茶幾上,用雙手揉了揉臉,他的臉上有一種
無力感,但沒有再發表反對意見。

    流川站了起來。

   “現在回去嗎?”仙道問。

    流川點頭,去門口換鞋。

   “安全梯在樓后,從三樓可以跳到隔壁那一棟去,從那一棟
下去北方有條巷子,出了巷子就可以打車。”仙道站起來,跟過
去,“打車的零錢,帶了嗎?”

    流川換好鞋,抬起臉看仙道,流川的眼光很深,仙道看不出
他在想什麼。

    藤真看到門口的流川從口袋掏出皮夾,打開看了看,然后搖
了搖頭,仙道笑起來,抓出一卷零錢遞過去。流川接過來隨手塞
進口袋,站在門口聽了聽外面,無聲息地開門出去了。

    仙道望著關上的門,半晌無語。

    藤真只好一口一口接著喝茶。

    仙道彎下腰,把流川胡亂扔在門口的拖鞋擺好,手上感覺到
鞋的溫度,是流川的體溫。

    仙道慢慢走回來,藤真問:“你就這麼放他去飛?”
   “他不是蠻幹的人,從來不是,所以你同樣沒有阻止。”
   “我以為你至少會攔一下。”
   “他是屬于天的,攔也會去飛。”仙道苦笑一聲,轉頭看藤
真,“很累了嗎?要不要在這里睡一下?”
    藤真點點頭,倒向沙發,扯過上面的薄毯:“半個小時,然
后你跟我回局里去,在下午五點前抓緊把該處理的事處理完。”
   “五點以后有事嗎?”仙道問。
    已經閉上眼的藤真慢慢睜開眼睛,“忘了通知你,下午五點
,舉行越野的葬禮。”



    那個陰天的下午草色微暝,藤真在哀唁的人群里看到了相田
彌生,那個強悍的女人一身黑衣,蒼白著嘴唇隨大家一塊兒放下
鮮花然后迅速轉身離去。



    清晨四點鐘藤真從夢中被電話驚醒,電話對面傳來一個女人
絕望的哭聲:“藤真先生……我是相田彌生……我被扔在半路上
……請你救救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