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罪
作者﹕冷水

(一)

    五十一樓,五十二樓,五十三樓……

    我右手握著槍氣喘吁吁地向上跑著,樓梯在我眼前彎曲,再
彎曲……看不到人影,只能聽到樓上的腳步聲──挾持著幼童的
歹徒的腳步聲。樓下似乎也有某些聲響,但很遙遠,聽不真切。

    這棟樓只有六十層,樓頂是一個空曠的停機坪。

    我站在停機坪中央,那個被追蹤的男子站在樓頂邊緣正對著
我。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年輕的眼睛里透著緊張,身體因為長時
間運動仍然顫抖著,左手勒著一個小男孩擋在胸前,右手的手槍
頂在男孩的太陽穴。被挾持的孩子看見我之后哭得越發厲害,那
個男人不耐煩的緊了緊右手的槍。

   “不要傷害孩子,你有什么條件盡管提……” 我一邊盡量用
柔和平緩的語氣說著,一邊緩慢地移動著步子向歹徒靠近。
   “別過來,再走近我就開槍!” 那男人并不笨,立刻覺察到
我的用意,向我低喝著,一邊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在心里嘆口氣,“不管怎么說,先放了孩子。你要殺的人
已經死了,孩子是無辜的……”
    那個男人突然悲哀的笑起來,“她活該,她該死……”內心
的振顫使他看上去在風中搖搖欲墜。

    我擔心孩子的安全,又怕刺激歹徒,焦灼的站在原地。只有
五米的距離,無辜的孩子用哭聲向我求救,而我卻……無能為力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我看不出他下一步行動的意圖,等
候著……

   “你現在到底要什么?”我盯著他手中的槍,問。
   “我到底要什么?”我看到那個年輕人眼里明確的困惑,“
我殺了我最恨的也是我最愛的人,接下來我該干什么?”淒涼的
聲音,伴隨著向后退去的腳步。

   “站著別動,你已經被包圍了!” 我突然聽到背后凌亂的腳
步聲以及一聲厲喝,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意外的騷動打斷了那個男人的思緒,只見他眼神變了
變,咬著牙惡狠狠的對我說,“我什么也不要。”隨即向后一大
步踩在樓頂外的空氣中。

    左臂里的孩子和那個男人一起向后倒下去,在風中慢慢的倒
下去……

    我心里一驚,向前跑出一步,眩暈,樓頂外地面上的車水馬
龍讓我眩暈,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無力的雙腿再也無
法向前邁動。孩子,向我伸出手的孩子,在我眼前向無底的深淵
墜落下去,我也伸出了手,但什么也沒抓到……


        
    人質和歹徒都死了,在我面前。一個無辜的孩子和一個有著
困惑眼神的年輕人,在我面前死去。

    我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心里空落落的
一片。有人在開著的辦公室門上敲了几下,隨即走了進來。

   “仙道……”我聽到三井對我說,“上級認為你應該休假…
…”

    我是重案組的成員,三井是組長,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這并不是你的錯……”同情的聲音。

    怎么會不是我的錯?孩子對我伸出了手,如果我跑過去我就
可以抓住他,救他。可我沒有……雖然不是我不想,但是……有
恐高症就可以成為我見死不救的理由嗎?我是警察,可是我有恐
高症……不算是致命的弱點,但有時也會要命,為什么要的不是
我的命,而是一個無辜的孩子的?

    三井走過來摸著我的頭,用很低的聲音說:“你的確需要休
假。相信我,真的不是你的錯……”

    我聽不到他后來說了什么,因為我不想聽,我不需要安慰,
安慰只會讓我更加難過。只有很少的几個人知道我的秘密,我的
……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

    無論我想不想休假,我必須休假。兩個月的假期,或者說是
……兩個月的停職反省,上級對我真是寬容。

    我不知道假期該干什么,太久沒有這么長的假期了,久得几
乎讓我忘了世界上還有這種東西存在。

    我很累,想好好補眠,可是我一睡著就會做同一個夢,然后
清醒過來。


    夢里我又回到了童年,母親帶我去一家很好的餐廳吃飯,吃
完再到樓頂的花園看星星,星星很美,母親很開心,她一直對我
說著什么,然后走到樓頂邊緣,回身對我笑,“再見,小彰……
”然后……母親的身影消失了,消失在黑暗里……

    黑暗里的絕望總會讓我清醒過來,讓我想起十六歲那年媽媽
的好朋友告訴我的事──父親離開母親和我跟另一個女人走了,
絕望的母親無法獨自生活下去,在我八歲生日那天在我面前從樓
頂上跳了下去。她結束了沒有希望的生命,丟下了從那天起心里
有塊地方血肉模糊的我……

    我對她沒有恨,正如我對她沒有同情一樣。很久沒想起她和
當時的一切,但遠離地面時的眩暈感總是如影隨形的跟著我,揮
之不去……


        
    我走進了越野的辦公室,因為他說有事請我幫忙。

    越野和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大學畢業后接受父親的資助開
了一家商社,公司不大,但經營得很好。

    走進寬敞的辦公室,一眼就看見老朋友的笑容。“仙道,好
久不見了。”

    我沖他點點頭,很好奇他會有什么事急著找我幫忙。

   “放心吧,我不會問你借錢的。”越野打趣地說。

    哎……我在心里嘆氣,從商的人難免總是會經常錢啊錢的,
越野也不例外,雖然沒什么不妥,但總讓我懷念以前在學校里的
純真歲月,懷念以前那個既容易生氣又八卦的……可愛的越野…
…嗯,那時我怎么沒覺得他可愛呢?

    我的嘴角挂起一個燦爛的笑容,環上越野的肩,“說吧,到
底什么事?”
   “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越野看見我眼里的疑惑,頓了
頓,說,“是我父親的私生子。因為覺得有點丟人……所以……
知道的人很少。”

    我不置可否的點了下頭表示明白,等他接著往下說。

   “雖然我們沒從小在一起,但我喜歡他,他最近有點不對勁
,我擔心……正好你有空,我想請你幫我跟蹤……”
   “跟蹤?”我皺了下眉,“哪方面的不對勁讓你這么擔心?
”

    越野又檢查了一下早已關得嚴嚴實實的門,走近我,放低聲
音。

   “我的曾祖父有嚴重的精神病,據說是隔代遺傳的……”
    我忍不住笑起來,用戲睨的眼神看著他,“神經!我好得很
……”我隱約聽到咬牙的聲音,略微收了收笑容。
   “我弟弟他從小脾氣有點怪,最近精神恍恍惚惚的,有時好
像換了個人似的,看起來有點像……被附身……”

    我從他的語氣里感到了一絲寒意,心想果然還是越野啊……
那個有著非同常人的八卦細胞的越野……附身?看來長進了嘛,
八卦潛力明顯增進了他的想象力。

    我還是笑,笑得讓越野有點不耐煩,“怎么樣?幫不幫忙?
”
   “幫,朋友的忙當然要幫。” 更何況……還能看看除了我仙
道之外,還有什么樣的人能讓他神經兮兮以至于此。

    我在心里笑翻在地,附身……?該不會是……受隔代遺傳的
是越野吧?

    還好這位八卦仁兄沒有讀心朮,不知道我別有用心的越野又
像以前那樣拍拍我的肩,“走,我請你吃飯。”

   

(三)

    我很快就見到了越野同父異母的弟弟──流川,流川楓。


    一大清早。流川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西服,里面是白色的襯
衫,映著蒼白的臉。我在我的車里遠遠的看著他從越野家走出來
,開著車出去。我跟在他后面,就像我的老朋友要求的那樣,我
跟蹤他。

    兩輛車在街上開得很慢,我離得很遠,但又總能確保他在我
的視野之內。我是個優秀的警察,跟蹤對我來說并不難,越野這
次真是找對了人。

    流川的第一站是美朮館。他泊好車筆直的走進去,穿過人群
,走到一個角落,停下來,看著眼前的畫。那是一幅人物肖像─
─中年軍官的肖像。

    我在他身后看似隨意的徘徊著,眼睛瞟向那幅畫,總覺得畫
上的人物很眼熟,是誰呢?我困惑的思索著。

    流川凝視著那幅畫,靜止著,和畫里的人一樣靜止著……

    我忍不住苦笑,發現自己沒事找事接了一個苦差事。看來越
野這次沒說錯,他這個弟弟的確不對勁,非常非常的不對勁。我
無法連著几個小時裝模作樣的在一個地方徘徊,所以,我干脆站
定不動,真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會有什么詭異的舉動,我決定節省
體力。

    流川一直在看那幅畫,似乎把午餐忘得一干二淨。我的肚子
發出有聲的抗議,于是我又做出了另一個決定──明天帶干糧。
他到底是精神病還是失憶症──忘了自己是人要吃飯的那種失憶
症?我用思考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哎……果然好像沒那么餓了
……



    那尊雕像終于在黃昏的時候開始挪動。我活動活動微微有點
發麻的腿跟在流川后面。那小子,是不是發現了有人跟蹤故意整
我?我恨恨的想。

    車才開出停車場我就發現我的苦難還沒有結束。流川的車朝
往越野家的反向開去。我顧不上已經餓得不會叫得肚子,遠遠的
跟著。


    開過几個街區,流川在一個允許泊車的街角停下,開始下車
步行。我亦步亦趨的跟著,這一天的倒霉遭遇讓我對于是否會被
發現已經毫不在乎,我甚至想……沖上去揍他一頓!

    流川走進一棟舊式的建筑,我站在能看到車的地方等著。他
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三樓的陽台上,脫下了黑色的外套,靠在欄杆
上。風吹動著黑色的頭發,看不清眼神,但似乎凝望著什么。這
小子,怎么老是一副白痴樣子啊,再這么下去……難道連我的晚
餐都要……我搖搖頭,我不敢再往下想,怕再往下想會當場氣暈
在街上。

    人影總算從陽台上消失了。我站在那棟建筑入口邊的角落等
流川出來,我等……我等待……



    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看到他。

    我承認,我當時的憤怒遠遠超過了作為一個優秀警察應該有
的程度,但是,我還是怒不可遏的沖了進去,去看看這小子到底
在搗什么鬼。

    我旁若無人的筆直沖到三樓,計算了一下陽台的位置,用力
敲打認定的那扇門。我是一個優秀的警察,所以我壓抑我的怒氣
,所以我沒有沖動的去一腳踢開那扇門。我克制怒氣的努力并沒
有得到流川應有的回報,沒有人開門,甚至連最基本的應門也沒
有。

    我確定我當時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因為我看到一位中年婦
女眼里明顯的恐懼。

   “這里沒有人住。”她用顫抖的聲音勇敢的對我說。
   “我明明看到陽台上有人!”
   “這不可能,我是房東,這間房有几年沒人住了。鑰匙只有
一把,別人進不去的。”女房東不知死活的反駁我的話,一面對
我揮動手里的鑰匙。

    有鑰匙不早點拿來。我一把奪過鑰匙,開門進去,卻發現─
─的確沒有人……

    我的百年難遇的怒氣總算被遏制了,被驚詫,甚至……有一
點恐懼,遏制了。


    片刻之后我迅速轉身沖出房門,飛快的跑到泊車的那個僻靜
的街角,看見,我的車停在那里,我的車孤零零的停在那里……


        
    我回到家沒多久就接到越野的電話。

   “怎么樣?你總算回來了。”我聽到越野焦急的聲音。

    是啊,我總算是活著回來了,我摸了摸剛被填飽還有些微微
生痛的胃。

    我忠實地向越野匯報我一天的遭遇。他無聲的聽著,聽完全
部經過后沉默了良久,久得讓我几乎以為他已經挂了電話。

   “喂!”我不滿的催促他。
    耳邊傳來一聲嘆息,“那幅畫是我曾祖父早年請一位很有名
的畫家畫的肖像,后來被我父親送給了美朮館。”越野的聲音在
顫抖,“那個公寓……就是畫那幅肖像的地方……”
    我覺得我的指尖開始冰冷,“不會吧……?”受到某種微妙
氣氛的感染,我發現我此刻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在空中漂浮,“流
川……你弟弟他知道嗎?”
   “流川他從小性格怪異,加上我們家的精神病史是隔兩代遺
傳的……所以沒人敢對他說起曾祖父的事……他應該不知道……
”
    我努力抓住手里的電話,“你想開點吧……”沉默良久,我
終于說。

      

(四)

    第二天,我繼續我的任務。不同的是──我帶了兩個漢堡,
三包餅干。

    流川還是很早的出門,我也還是跟在他的后面。

    經過一家花店的時候流川進去買了一束鮮花。我微感奇怪,
今天……難道有什么新花樣?我警惕的想,暗中祈禱上蒼體恤我
昨日的辛苦。

    果然沒再去美朮館,車一路開向郊區。我一直跟著,不過并
不是昨天那樣的跟蹤,而是……跟隨,生怕一轉眼他又消失個無
影無蹤。


    一個小時后。

    車停了,停在一個墓園的門口,墓園,沒錯。

    這么好的天氣,到墓園……我只得承認自己最近不是普通的
倒霉。

    流川拿著花走下車,熟門熟路的走到一個墓碑前,站定。

    我看著手里拎著的干糧,突然覺得自己決策英明。然而,當
我正在懷疑他是不是又要站到下午的時候……站定的人影突然向
下癱軟,倒在了地上。

    我扔掉手里的袋子飛快的沖過去。是餓昏了嗎?我發誓我當
時真的這么想。

    剛扶起他靠在自己身上,我就看見他睜開眼看我,這小子…
…耍我?……我開始后悔不該把我的午餐甚至是晚餐就這么扔在
地上。

   “我在哪兒?”清晰穩定的聲音。

    嗯?我又轉頭看他,蒼白的臉,完美清晰的輪廓,以及很不
相稱的,茫然的眼神。我有點發愣的看著他,很眼熟呀……對了
……肖像,就是那幅肖像……流川雖然是越野的弟弟,但兩人并
無几分相像,而流川與那個中年軍官的相貌卻是出奇的相似,我
突然有點明白隔代遺傳的真正含義了。流川的家人應該也是發現
了面貌的驚人相似才會那么擔心的吧。

   “喂,”流川坐直身體,“你是誰?我怎么在這?”茫然消
失后清冷的眼神打量著四周。墓園?皺眉。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仙道,仙道彰。我是跟著你到這里的
。”我心里頗覺好笑的回答。
   “越野太一?……” 流川瞟了眼墓碑,眼神停滯了一下算是
在思索,“……是我曾祖父的名字嗎?”

    這個……這個問題怎么問我?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我
擺出一個很無辜的表情。

   “白痴。” 流川站起身,吐出兩個字,算是對我的表情的評
價。

    我,我咬牙,我忍……

     
   “你真的不知道你最近做了些什么嗎?”我恢復了我的思維
能力,問流川。
   “嗯。最近總有奇怪的感覺,感覺……昏昏沉沉的……”

    完了!不是真的有那個……什么精神病吧?我在他身邊好像
很危險的樣子。

    流川很善解人意的瞪了我一眼,瞪得我才停住笑又忍不住想
要開始笑。越野他們一家子不會就因為流川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
子就覺得他“性格怪異”吧?在我看來,流川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一個喜歡跟人慪氣的孩子。孩子……?我還在笑。

    流川很努力了一下,終于還是沒忍住,“白痴。”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被人罵白痴還會笑的話,那個人一定
就是我,因為只不過短短几十分鐘,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流川嘴
里的白痴二字有時并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我清楚地看
見他說這兩個字時,眼里深藏的……笑意。


    很快我就知道,問流川也是白問,對于所有的事他知道的并
不比我多。

    我最大的優點就是想不通的事不想。我只知道,我的好朋友
擔心他,不,現在的情況是……我和我的好朋友擔心他,所以,
我要照顧他。


    流川顯然并沒有要我照顧他的意思,而且,我也承認,在他
神志清楚的時候絲毫沒有我照顧的必要。

    流川和我一樣,現在在度假。他是大學的助教,每年有固定
的寒暑假,而不像我……美其名曰放大假的停職反省。

    好人做到底,我陪他。早上接,晚上送。流川神志不清的時
候我做他的跟班,清醒的時候他做我的跟班。當然,這是我很一
廂情愿的想法,事實是,他清醒的時候我做導游,提供全市的旅
游服務,不過,也算是他跟著我沒錯啦。



    流川大部分時間是個還算可愛的小孩,只是總是穿著在我看
來很不適合他的深色休閑西服,總讓我覺得有點別扭。

    流川有很多和我相同的愛好,電影,游戲,旅游,籃球……
這是我最開心的假期,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跟班兼
保鏢。



(五)

    我是一個很優秀的“導游”,流川是一個很優秀的“雇主”
。

    優秀的雇主有時會請優秀的導游吃飯。

    我一邊喝著口味怪異的冬功陰湯,一邊瞄向流川的手。

   “流川,戒指呢?”我用不滿的語氣問。
   “白痴。”
   “我一直有戴哦。”我向他揮揮我的手,左手無名指上戴著
一個銀質的指環。

    這是我們探索一家小古玩店的戰利品──一對銀質的指環,
暗沉沉的沒什么光澤。特別之處在于,一枚上刻著一張小小的哭
臉,另一枚上則是很燦爛的笑臉,做工很精細。我本來想要那個
有笑臉的,卻被流川搶了去,切,整天不笑的人要那個干什么,
用來練習怎么笑嗎?我不滿,卻不敢說,不,應該說是我讓著他
,誰叫我想讓他高興呢。所以,我只好一肚子淚水的收下挑剩的
那個,一臉陽光的對他說,“嫁給我吧。”……我挨打,因為我
活該討打……

    指環如我所料的沒在他手上──左手沒有,右手也沒有。所
以我不滿,但我只好嘆氣。

   “吃完去看海。”言簡意賅。

    我受寵若驚的點頭,很努力的開吃。


        
    很難得,流川挑地方帶我去。

    很美麗的一片海,海灘上沒有人,海風吹到身上的時候我覺
得這片美麗的海只屬于我和流川兩個人。

    坐了很久,流川指指身后六七層樓高的  望塔對我說,“去
那個上面吧,一定更美。”

    我跟著過去,彎曲的樓梯在  望塔的外側,頂上有一塊小小
的露天平台,看過去后面有一個門洞的樣子,但看不到黑乎乎的
里面。

   “坐在那個平台上一定很舒服。” 流川看著我,“比賽,后
到的人請客吃晚飯。”

    我還在猶豫,流川已經沖了出去。我嘆氣,只好跟著。

    我跟在流川身后向上跑,離地面越來越遠,樓梯不算窄,我
盡量貼著內側的牆,怎么想都覺得請晚飯的人鐵定是我。反正無
所謂,又不是不經常請流川吃飯,請他一輩子也沒問題。我慢慢
的向上跑,雖然只是不經意的瞟到地面的物體,眩暈感還是逐漸
籠罩著我,哎……一定要告訴流川我畏高,就算被他笑也要告訴
他,我暈……這又不是我的錯。

    我迷迷糊糊的向上爬,從樓梯外突如其來向下掉落的物體讓
我嚇得完全清醒過來。流川!我看見流川從我身邊筆直的掉落下
去……

   “流川!” 我的叫聲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流川卻還是不理我
,獨自向下墜落著。我的心也隨著他……墜落……跌至谷底……


        
    我不記得我是怎么回到地面的,我只記得我看見流川躺在我
面前。

    剛才還清清澈澈的眼睛現在已無情的閉上。看著平靜的流川
,一種強烈的陌生感籠罩著我……這真的是流川嗎?一定不是的
。他剛才還活生生的對我說話,“后到的人請客吃晚飯。”你贏
了,你還沒有領走你的獎品,你為什么躺在這里不動?……

    流川額角鮮紅的液體把我拉回現實,我愣愣怔怔的打電話報
警,又愣愣怔怔的打電話給越野。

    越野的聲音聽上去近乎瘋狂,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向他解釋,
我一直跟著流川,我答應越野我會看著他。可是,流川……死了
……在我面前……



    十五分鐘后,警車到了。几個警員檢查了那個  望塔的頂部
,沒有人,也沒有可疑的痕跡。

    我和流川離開了那片海,我們的海……

      

    在警局看到越野的時候,他紅著雙眼過來拍我的肩。

   “仙道,不是你的錯,相信我,真的不是你的錯……”

    我不需要安慰……

    越野向警方敘述了流川最近的異樣,以及叫我跟蹤的詳細原
委,在得到我的証實之后,警方得出結論──一起由于死者突發
性神志不清導致的意外。

    流川,就這么死了嗎?我經常為他的精神狀態感到擔心,但
是我沒有想到,他還是這么快就離開了我……

      

(六)

    兩個月的休假結束后,我回到了警局,三井看著我,對我說
,我可以繼續休假,如果我愿意的話。

    我接受了三井的好意,因為我知道,我現在的精神狀態比兩
個月前更糟。


    我在街上閑逛。我和流川曾經到過這個城市的很多地方,這
個城市的很多地方都仿佛有他的身影,他的氣息。

    我無法忍受繼續在街上閑逛。我怕那種錐心刺骨的思念早晚
會在我的心上捅出一個洞。心上那個曾經血肉模糊的地方似乎又
開始慢慢的往外滲著血。



    我來到機場,躲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可以讓我覺得自己似
乎并不是那么的無助和孤單。

    我腦子一片空白的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直到我看見了──流
川。

    我跳起來沖過去,一把拉住他的左手,睜大眼看著他。鬼嗎
?……無所謂,就算是鬼也無所謂。

    流川靜靜的看著我,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但是眼神在閃動
,眼里清澈的光讓我確信,是流川,的確是。

    我低頭看他的左手──銀質的指環,做工精細的笑臉,清清
楚楚地在無名指上。

    我一定是見鬼了……

   “鬼”突然開口說話,“仙道……”鬼會說話?老天待我真
是不薄。

    我還在發呆,視線直直的划過他的身體,看見──他身后的
行李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流川面對面坐下。

   “我是演員,但是三流的演員,因為我只會演我自己。” 流
川很主動的說話,“几個月前越野來找我,要我為他演戲。”

    我明白了,一瞬間,我什么都明白了。

    越野……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心又開始滴血。

   “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流川的眼里露出一絲痛苦。

    我無聲的點頭,我相信他,就算世界上再沒有別人相信有人
會答應這么荒唐可笑的要求,我還是相信他。我相信他只是在演
戲,他只是想做個好演員而已。

   “你……叫什么?”
   “流川,流川楓。” 一絲苦笑,“天生是我的角色,我演得
最好的角色。”
   “你……只是在演戲嗎?”我很不甘心的問。

    流川突然很認真地看我,我覺得自己問得很傻,他左手上的
指環已是最好的回答。

   “白痴……”流川還是明確的回答了我。我一直很想念著兩
個字,真的。

        

(七)

    我知道了一切。

    越野找我幫忙不是因為他覺得我是個優秀的警察,而是因為
他是我的好朋友,他知道我有恐高症。

    他讓一個長得酷似他弟弟的流川來假扮流川。什么附身,擔
心……全是謊言,可笑的謊言。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被這些謊言耍
得團團轉。

    唯一真實的恐怕只有那幅肖像的存在,一切的圈套設計都只
是為了讓我為他証明他的弟弟有精神病症狀。

    最后他讓他弟弟的假扮者把我引到那個  望塔,他清楚地知
道我爬不上去,或者……會花很多時間上去,這就夠了,讓他有
足夠的時間把事先藏在塔頂昏迷的弟弟推下來,在我面前死去,
然后再從從容容的從塔內部的樓梯下樓離去,就在我的身后……

    我愛的那個流川像我一樣被他利用了,為他演戲?……的確
是演戲……演一場殺人的戲。

   “為什么要走?”我不問他為什么不報警,因為我知道他和
我一樣,雖然知道了一切,卻沒有証據。
   “他說不會傷害你……”
   “不要走。”
    流川看著我,看著我絲毫沒有恐懼的眼睛,“好。”

    我知道了一切,可是我沒有証據……越野……

    

    我讓流川暫時住在我家。

    我去超市購物,回到家的時候沒有人應門,用鑰匙開門,還
是沒有看到流川。我開始緊張,我的指尖開始冰涼,我記得我叫
他不要出門。我滿屋子的找他可能會留給我的字條或其他信息,
沒有,什么都沒有……所以我只能等待。

    天黑的時候我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我趕去,于是看到了流
川。

    流川很疲憊的坐在三井身邊,看到我,居然露出一個笑容。

    我沖過去抓住他冰涼的手。

   “我們已經正式拘捕越野宏明了。”三井對我說。
   “我又演了一場戲……”流川還在笑,“我告訴他我准備敲
詐他,他氣壞了,對我說了很多話,我帶了錄音機……”

    傻孩子,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我抱著流川,什么都沒說
。

    三井突然在我耳邊笑,我聽見他說,“看樣子,你可以消假
上班了……”



(八)

    我真的不愿意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見到越野,但我還是去見
了他。

   “對不起,仙道……”朋友的聲音,朋友的語氣,曾經是朋
友的人。
   “為什么?”
   “我的公司經營得其實并不好,我很需要錢。但我父親……
他覺得虧欠我弟弟太多,所以要把大部分錢都留給他……”

    錢……難道從商之后做什么都離不了錢了嗎?

   “越野,你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我不配……”

    我真的很懷念以前在學校里的純真歲月,懷念以前那個既容
易生氣又八卦的……可愛的越野……



    流川站在警局門口,穿著很寬松的藍色毛衣和牛仔褲。

    我贊嘆的看著他,真的,一直就覺得流川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那身過去經常見到的深色休閑西裝實在很不適合他。

   “我終于發現我是個好演員,但我決定放棄演藝生涯。”

    我摟過他的肩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在大學里找了份助教的工作。”

    我點頭表示滿意。

   “我可以繼續住你家嗎?”
   “當然可以,住多久都行……”我終于開口說話。

    很短的這一句話,換來了……流川的笑容。

    又是夕陽下……



∼完∼
后記

    主干情節取材于初中時看的一部至今覺得氣氛做得很棒的懸
疑片(雖然被偶改得稍微血肉模糊了點~),可惜后來再沒看到
過,也不記得名字。要是有誰知道片名希望能告訴我∼∼^-^

    夏天過完了,大家一起開始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