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診斷書遞到面前，醫生隱在一片白色中的面容上帶著一種近
乎機械化的淡漠的同情。

　　流川的目光在那一串冰冷的數字上作了短暫的停留，嘴角輕輕的勾
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臉上依舊是事不關己的冷漠神情──原來，當今的
醫學已經進步到可以將對死亡時間的預測精確到秒的程度。

 　“如果住院治療的話，這個時間也許……”醫生打破了沉默，開始
了盡責的勸說。
 　“不用。”簡單而決絕的兩個字，阻止了一切變化的發生，包括將
自己生命延續的可能。流川這一生結束的時間，已經過早的被禁錮在了
這蒼白的一紙間。

　　外面的陽光很亮，卻虛假得仿若海市蜃樓，沒有一絲金色光芒該有
的暖暖溫柔。

  　流川獨自走在街上，黑色的眼睛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帶著些許的茫
然。一切似乎已經結束了，之后所有的時間，只不過是在等待那個時刻
的到來罷了。

　　茫然抬頭間，巨大的廣告牌，緋紅妖異的椿花朵朵盛放，纖細而鬼
魅的黑色字體浮于其間： 

　　一厥一厥的云煙舊事，刻在黃泉國度悠長的忘川彼岸。水湄盛放緋
紅的曼珠沙華，水上有終年不息的渡船。離開那里的靈魂必須將所有珍
貴的記憶交給川水，任那琉璃色的碎片沉入水底，在下一個輪回后成為
忘川里的眼淚。

　　而我們，可以為你做一條細線，將所有的碎片串起，成全你今生無
緣的妄夢。 

　　荒誕不經的廣告詞，在強烈的色彩襯托下更顯詭異。

　　流川的嘴角浮現淡淡的嘲弄，黃泉嗎？那里未必能找到忘川的彼岸
…… 



　　風在窗邊肆虐，卻被一襲深藍的窗帘阻了去路，只輕悄悄的掀了一
角，偷偷的溜了几絲溫柔的涼爽進來。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臉完全埋進被子里，只留漆黑的發絲流淌在一
片深藍中微微輕顫。床邊的燈柜上擺著個銅制的相框，玫瑰花藤一圈一
圈的纏繞著，中間是張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照片，并肩的兩人，躍然紙上
的陽光燦爛以及一目了然的冷若冰霜。

　　門鈴突然響起來，不緊不慢的，卻是持久的響著。床上的人終于無
法忍受，拉開被子跳下床，光腳在地板上踩著憤怒的節拍，清俊的臉上
滿是欲將門外人殺之而后快的神情。

　　大門被粗暴的拉開，“不管你是誰……”
 　“擾我睡眠者死！”慣用的台詞意外的被人截去，“呵呵，楓，你
還是老樣子啊……”一堆亂發胡須下依稀可辨清俊的眉眼，仿佛竟然就
是那張照片里的陽光燦爛。
 　“仙道……？”仿佛失去意識般的喃喃自語，流川的瞳孔里清晰的
映照出高大卻有些落拓的身影。
 　“嘖嘖，這么久不見，這身體還是一樣的誘人犯罪吶……” 放肆的
打量著流川松垮在腰間的短褲，下一秒鐘仙道忽的吻了上去，卻被清醒
過來的流川無情的一腳  開。
 　“白痴，臟死了！” 


　　仙道欣長的身軀舒服的浸泡在香滑的白色泡沫里，一臉的愜意。

 　“哪，刮胡子！”流川好心的遞上剃須刀。
 　“寶貝，你不幫我嗎？”仙道做作的拋來一個媚眼。
 　“當然，”流川的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只要你不怕頸部動脈被割
傷或是臉上留下刀疤的話……”

  　然后，流川就被仙道請出了浴室。 


 　“楓，背包里有我專門給你買的桔梗屋的紅豆餅哦∼∼” 仙道的聲
音從浴室的門縫里歡快的傳來。

    流川微微一愣，而后關上門走開了。

　　從鼓囔囔的背包里找出包裝已經有些變形的紅豆餅，流川的眼里有
一絲復雜的神情閃過，迷離中帶著點…… 

　　鈴……電話鈴聲不合適宜的響起。

 　“喂？”
 　“請問是流川先生嗎？”
 　“是。”
 　“您對我們的服務試用還滿意嗎？是否已經有了正式簽約的打算呢
？”

　　流川瞬間陷入沉默中，對方似乎也無意催促，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浴室的水聲嘩嘩的傳來，夾雜著仙道時高時低暢快的歌聲。流川的
目光瞄到拆了一半的紅豆餅，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決定簽約。代價是我所有的財產，時間直到我提供的那個時刻
……的前一分鐘。”
 　“好的，那么一切就這樣決定了，稍后請您到公司正式簽約。謝謝
您的惠顧，再見。”電話有禮的挂斷了。

　　流川握著聽筒，怔怔的站著。


　　天空已被夕陽浸染，緋炎一般的紅，如同忘川水湄盛放的曼珠沙華
，飄渺虛無的彼岸花。 

 　“楓，怎么了？” 一身清爽的仙道披著浴衣走了出來，已經打理干
淨的面容上浮現著一如往昔的溫柔笑容。
 　“沒什么。” 任仙道從背后將自己擁住，流川的語調里有著一絲不
易察覺的疲倦。
 　“還在生我的氣嗎？” 仙道將溫熱的唇輕輕貼上流川的發際，“當
時我沒聽你的勸告，明知道危險還是執意前往，結果遇上磁氣風暴，在
宇宙中漂浮了近五年才回來，我……”
 　“不要再說了。” 流川轉過頭來，阻止仙道繼續下去，“只要你能
回來就好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楓……”仙道動情的緊緊擁住眼前的身影。

　　流川靜靜的靠著仙道，眼里有著淡淡的悲傷一逝而過。 



　　之后的日子，仿佛被幸福浸泡，連偶爾拂過的風也帶著絲絲香甜的
味道。

　　仙道帶著溫柔的笑容回到流川的身邊，未曾改變的愛情以及急于填
補五年空缺的迫切，圍繞著兩人的空氣完全的融合著彼此的氣息。

　　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回到了被玫瑰花藤纏繞著的那張照片所禁錮
的時光。

　　每天早晨喚醒流川的，是甜蜜的牛奶香中仙道溫柔的親吻。然后，
仙道就靠坐在床沿，看半閉著眼睛慢慢喝著牛奶的流川，輕笑著安排這
一天的計划。去公園小球場打籃球，去海邊釣永遠不會上鉤的魚，去游
樂園坐摩天輪和海盜船，去商場找尋所謂的最合適的情侶裝……

　　仙道費盡心思的安排著一切，流川也出乎意料的全程配合著。

　　仙道總是緊緊的握著流川的手，時而回過頭來淡然輕笑，從少年時
代起就停駐在他唇角的陽光划越時光，依舊燦爛著。

　　流川的話語依舊很少，表情總是很柔和，眼睛里卻總是染著一絲淡
淡的悲傷，帶著幸福回憶的悲傷。 


　　海總是很藍，不管世事的變遷，它依舊堅持著自己的節奏，和著風
譜著屬于自己的樂章。

 　“楓，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就是在這里向你告白的啊……” 踩在
細軟的沙灘上，仙道牽著流川的手，沿著浪花浸濕的痕跡慢慢的行走。
 　“恩。”風拂起流川纖長的額發，記憶被浪濤聲送回了從前。 

　　那也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仙道在風中走著，流川靜靜的跟在后
面，直到浪花濺起濕潤了褲腳。

    毫無預警的，仙道回過頭來，唇邊一抹淡淡的輕笑，“我喜歡你，
我們交往吧？！”

　　流川只是微微的一愣，就在風中輕輕的點了點頭。

　　爾后，這片海就過多的占據了流川的記憶，就連仙道毅然的告訴他
自己要去危險的沙朗行星做生物研究時也就是在這片海邊。而三個月后
的一天，流川就收到了仙道乘坐的飛船意外的卷入沙朗行星突發的磁氣
風暴中，全船罹難的噩耗。那一夜，流川獨自到海邊吹了一夜的海風。

　　浪花翻滾，千年過往，有些東西卻是怎么也帶不走，深深的烙在了
記憶的深處。

 　“楓，你怎么了？！”不明白仙道緊張的呼喚，流川只覺得一陣暈
眩后，陷入了漆黑的混沌一片。

　　那個時刻，終究還是要來臨了。 



　　再次睜眼，入目的是仙道焦慮而痛心的面容，只是背景，已從碧海
藍天換成了一片刺目的白。

 　“楓，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的身體……”緊握著流川冰涼的手，仙道
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流川看著眼前的深情款款，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嘲弄，微微的閉上
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是冰冷一片，“你走吧。”聲音平靜得沒有一
絲感情的波動。
 　“楓，你說什么？！”仙道吃驚的抬頭，眼里是哀傷也無法掩飾的
難以置信。
 　“你不是仙道，你只是我用所有財產換來的一段妄夢。仙道早就已
經死了，你只是我臨死前欺騙自己的假象罷了。”流川的眼睛直直的盯
著天花板，眼睛與話語里都沒有一絲的動容。
 　“楓，你在說什么，我是仙道，是你的彰啊！”仙道俯身，將流川
緊緊的半擁在懷里，“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你還在氣我當時執意離
開你對不對？！我……”
　　流川輕輕的將仙道推開，指著牆上的挂鐘，臉上是冰冷的決絕，“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你不是仙道，因為當分針再次指到12時，你就會
消失。”此時的分針正從漆黑的12處出發畫圓。
 　“楓……” 

　　終究還是相信了那個鬼魅的廣告牌上詭異的文字，流川用自己所有
的財產買下了今生唯一的妄夢──仙道的歸來。

　　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刻意制造的虛假，卻還是渴望在生命的最后時
光里，再一次體味自己深愛的那個人的溫暖笑容。卻又固執的將契約定
在了那個時刻的前一分鐘，強迫自己在最后的一分鐘里清醒過來──最
愛的那個人，很早以前就已經在忘川的彼岸靜靜的等待了。 

　　房間里很安靜，只聽得到時鐘的滴答聲，黑色的指針掠過9的位置
，漸漸的向著12靠近。

　　最后的，安靜的看一眼“仙道”，流川靜靜的閉眼，几秒鐘后的再
次睜眼，一定什么都沒有了吧，包括正包裹著自己的手的溫柔溫度。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卻只不過是黑色的指針指向2的短暫瞬間。

　　流川茫然的睜眼，依舊是蒼白的牆壁，以及依舊靠坐在那里的仙道
。

 　“你……” 流川震驚的無法言語。為什么？明明應該會消失掉的身
影啊……？
 　“楓，我真的是你的彰啊……”臉上帶著寵溺的哀傷，仙道俯下身
來，溫潤的唇輕柔的印上流川冰涼的前額，“是我，真的是我啊……”
一遍一遍的重復著，仿佛來自亙古的誓言。
 　“白痴……” 流川輕輕顫動的眼睫下，一顆水珠划下一道透明的傷
痕，爾后淹沒在了發絲間。白皙的臂膀環上堅實的肩背，“吻我吧。”
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當那長長的指針再一次指到12的時候，仙道肩上的手臂靜靜的滑落
，融合在一起的另一股呼吸已經消失在了虛無中。

　　緊緊的擁著眼前依然溫熱的軀體，仙道臉上的悲傷全部刻到了心底
，傷痕太深，心碎成了片片的血色琉璃。

　　流川的手機在仙道的口袋里響起，一片死寂中相當刺耳的聲音。

 　“喂？”仙道的聲音難掩沉痛。
 　“流川先生您好，為答謝您對本公司業務的支持，我們特將服務的
時間延長了兩分鐘，希望您能滿意。謝謝您的惠顧，現在服務正式結束
……”

　　啪！手機摔在了地上。

　　仙道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那里正在消失，而后是身體的其他部位
。

 　“楓……”只來得及低呼一聲，仙道慢慢的融入空氣中，仿佛從來
就沒有存在過，淡淡的隨風而逝。 

　　手機躺在地上，偶爾閃耀出冰藍色的光芒。流川靜靜的躺在一片雪
白中，永遠的沉睡了，帶著純真而幸福的表情。

　　窗外的陽光很燦爛，卻依舊像是海市蜃樓，只看得見一片冰冷而虛
無的溫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