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ain
作者﹕談笑

    川流不息的街道,大樓聳入云天,頻繁閃耀的紅綠燈光,快捷不息
的接踵摩肩。。。許是太久沒有到外面的街道上來,整個人有些失重,
抬頭看天,天很陰,難怪  呼吸也覺得不爽。

    既然快下雨了,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流川心里這樣想。

    雨真的下了起來,細細密密、絲絲縷縷粘在發梢,隨著發下腳步的
起伏又一點一滴散去,了無痕跡。

    衣服濕了,肌膚濕了,也好,懶得再趕,洛杉磯的街頭早沒有單車
的容身之所,公車不過是讓時間稍微縮短的工具,流川也不知道自己從
何時開始習慣于步行,但是,反正這沒什么好急的不是?

    獨行于層層疊疊的跑步聲中,異樣的眼光不時涌來。

    不在乎的,是周遭的人世﹔

    不關切的,是自己的心情。

    來到十字路口,紅燈,停。

    密集的雨模糊了視線。

    模糊的視線最易產生幻覺。

    這一定是幻覺。

    流川沒有伸手去擦睫毛上的水珠,他眨眨眼,然后微微瞇起。

    人行線那端有個高高的身影,即使是雨水也沒能把那頭囂張的朝天
發淋趴下,兩只手插在褲袋里,閑閑等待著綠燈亮起。

    雨中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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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美國。” 在海邊找到那個在海邊一定會找到的人,站在他
面前平靜地對他說。

    慢慢收起釣魚線,背著光,流川看不清仙道臉上的表情。

    似乎是淡淡地笑著,嘴角的弧線一如往昔。

   “恭喜。”仙道開口。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嗎?

   “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

    說這些干什么?他該掉頭就走,可為什么,雙腳不聽使喚?

   “哦。”聽的人仍舊聽著。

    沒有再多說什么,海浪聲蓋過了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夕陽西下,第
一次,他沒有正視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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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同樣的靜立場面會出現在八個月后的洛杉磯街頭,只是潮聲
已換成雨聲喧嘩。

    綠燈亮起,流川沒有動。

    而他來到他身前。

    淡淡的笑容,眼神溫和,里面游移著不知該不該被稱作驚訝的東西
。

    流川面無表情地回視,緊閉的雙唇因雨水的沖刷而變得有些蒼白。

    為什么仙道會在這里?

    是專程?還是無意?

    不敢為此欣喜,因為無法給自己回答。

    因為他倆,已經整整八個月不曾聯系。


   “。。。”仙道看看他無動于衷的臉,輕嘆口氣,“找個地方坐坐
吧。”

    想拒絕,想掉頭就走,他會不會叫住他?

    但,自己的身體違背了心底的意愿。

    無言地,流川跟上仙道。



    街上的空間被五顏六色的雨傘占滿,斑斕間有兩個高大頎長的身影
以同樣穩健的姿勢與速度朝前移動。

    兩人間相距三步的距離,流川稍后,仙道略前。

    盯著仙道的背影,流川這才想起這家伙竟和他一樣都沒帶傘,然而
在大雨中的仙道仍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閑適、悠然,仿若去赴一場
春日的宴會。

    差點忘了,名叫仙道彰的男人從不會為任何事挂心,正如他釣魚的
魚鉤從不放餌一樣,硬要上鉤的魚兒活該自認倒霉。

    為什么?

    這個人要如此冷漠。

    在那人人稱道的親切笑容下竟是一顆不為任何人停駐的冰冷。

    或許,并非他故意﹔

    或許,只是人們的誤解﹔

    或許,只是自己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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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下的海面一抹燃燒的艷紅,流川捏緊拳,眼中有絲落寞,有絲
氣惱,有絲迷茫。

    如果他留我,我該怎么說?

    如果他問我,我該怎么答?

    可是他不留也不問,我該怎么辦?

    無力感第一次襲遍全身,即使是在IH賽上、在一對一中輸給他時也
不曾如此氣惱。

    籃球場上的他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然而此時、此刻、此地,他開
始討厭自己的執著。

    。。。。。。

    為什么執著的人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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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家咖啡店坐下,隔著鋪有方格圖案亞麻布的木桌,面對面,一
張笑臉,一雙冷眸。

   “沒想到會。。。遇上你。”

    是分開太久嗎?為何感覺如此疏離。

    流川默默聽著,用衣袖擦去臉上的雨水,抹去心痛。

   “我很好。”

    不想讓氣氛變得太僵,不想被看出心底的糾結,流川說了句剛出口
便讓自己后悔的話。

    這三個字對仙道而言有意義嗎?他會關心會在乎會追根究底嗎?

    放在桌上的手無意識地抓緊咖啡杯,不是因為那黑稠的液體好喝才
拼命灌它。

    另一只手,屬于桌對面那人的手伸過來按住了杯子。

   “你忘了放糖。”

    五粒砂糖在杯子里慢慢壘起,又很快化去。

   “好了。”仙道笑。

    一如每個在一對一之后做飯給他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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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打得太晚了。”

    望著路邊早已打烊的面攤,兩人的肚子空得好像剛才離開的無人公
園。

   “算了,去我家吃吧。”仙道提議。

    尚自回想那被截下的最后一球,并因為難以抵擋的飢餓阻礙了大腦
正常運轉的流川胡里胡涂地跟著仙道進了他家公寓的大門。


    飢餓讓人昏沉,飯菜香令人清醒。

    狼吞虎咽吃完據說是中午剩下的飯菜,不管它們看起來似乎還很新
鮮的樣子,然后抬頭發現提供食物的人正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豎起眉,不明白那個白痴在想什么。

    那個白痴主動提供答案。

   “我以前怎么都沒有發現--”仙道微微笑著,“原來流川你吃東西
的樣子就像受過虐待的小狗一樣,不過--嗯,很可愛。”

    甩他一記白眼,我又不是今天才這樣。

    仙道一臉自以為是,“原來我家的飯菜這么好吃啊。”

    再瞥一記那張臭美的臉,不想捧場,失重的腦袋開始下沉。

   “哎,流川,這是飯桌,麻煩你換個地方睡覺好不好?”

    飛去拳頭算作回答。

    被接住。

    仙道嘆氣。

    認命地充當搬運工把他挪上沙發。


    第十次以后流川開始占領仙道的床。

    仙道睡沙發。

   “果然很霸道的。”仙道無奈地說。



    漸漸地,把他的溫和當作包容,因他的包容變得任性。

    不滿足于每周兩次的一對一,一起看NBA節目的次數增加,一起乘
神奈川新干線的次數增加,放學后會繞過五個街角六條馬路對自己說只
是為了吹風而去海邊,每晚在學校籃球館練習后會因為肚餓而去他家蹭
他的晚飯。

    漸漸地,不再記得卯上他的初衷,要超越他的念頭或許不變,但自
己已讀懂了一直不想承認的私心。

    希望。。。成為特別。

    不要重蹈被稱為“北澤”那家伙的覆轍。


    于是告訴他,自己要去美國。

    如果,只要,他有那么一點點在乎,自己就會告訴他,即使是在美
國,“我還是要和你一對一。”

    可是這句話被他淡然的笑容湮沒。

    自己沒有錯,雖然什么也不再說就瀟洒地離開。

    那個溫柔到讓自己以為可以擁有那么一絲希望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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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凶惡地,用以掩飾早該遺忘的悸動,瞪向慢悠悠品著咖啡的男
人。

   “大白痴。”

    不想再耗費時間,起身,留給對方一個決然的背影。

    忘了自己衣衫盡濕,再怎樣洒脫也被打了折扣。

    八個月前他沒有叫住他,八個月邱他不可能叫住他。

   “楓。”

    第一次被他這樣叫是在第七次去海邊撿到他的時候。

    背,僵了一下。

    不准,再這樣叫我。

    仙道走上前,“陪我去一個地方。”

    如此天經地義。

    而自己,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樣,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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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楓,我們來堆城堡好不好?”望著細細的沙灘,仙道童心大發。

    無聊。流川嗤之以鼻。

   “走嘛。”仙道連拉帶哄,像在騙一個不肯吃糖的小孩。

    從怪人手里做出的東西自然也無法冠之以“正常”之名,哪有城堡
矮矮的像營養不良,流川蹲在一旁一邊看一邊想。

    虧得仙道還興致盎然地大放厥詞。

   “很漂亮的房子對吧。如果在朝西的地方全裝上玻璃窗的話,就可
以每天都看到夕陽了。嗯。。。屋后一定要有樹林,可以放吊床的,附
近最好要有露天籃球場,像公園里那種。。。”

    原本不怎么專心地聽著,流川恍惚的神志因了后面一句話突然清醒
,然后,發怔。

   “哎,你說好不好?”仙道揚頭看他。

    思考這句話的含義,怔怔地,不知該怎樣回答。

   “啊,很沒創意是吧。”仙道耷下眉,海水漫過來,淹了小小的城
堡。
   “哎呀,我的杰作呢。”惋惜地叫著,眼里卻看不到一絲依戀。

    流川默然。

    差點,把他的玩笑當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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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已經停了,但仍陰陰的,大有卷土重來的架勢。

    保持三步的距離,前面的人雖然走得很快,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地跟
上。

    天邊的雷聲隆隆滾來,果然還有雨。

    低氣壓。

    不耐。

    討厭自己破洞百出的防守。

    跟隨。

    加快。

    想超越。

    仙道的嘴角似乎含笑,但流川只來得及瞄到一眼,便又落在他身后
。

    再追。

    不要被你甩下,要你記得我。

    決心,像火一樣熊熊燃燒。

    路人側目,車輛回避。何時變成了一場角逐?

    不要輸,要讓你永遠記住我。

    心,是唯一不會背叛的東西。

    斗志,燃著身體,燒著發絲。

    需要渲泄。

    并肩。

    大雨傾盆而下。

    依稀中仙道嘴角翕動。

   “怎么不問?”

    問什么?

   “問我要帶你去哪兒?”

    我不管!

    停下。

    目光滯留。

    也許是雨幕讓仙道的神情專注。

    突然很想看清仙道的臉。

    距離三步。

    平行。

   “不管我去哪兒你都會跟上嗎?”雨中的仙道說。
   “就算是天涯海角,你也不放棄嗎?”雨中的仙道認真地說。

    發怔。

    雨聲很大,為何他的話還能字字敲進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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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超過我嗎?”

    仙道轉著籃球。

   “來吧!”

    球傳入流川手心。

    我不會輸!

    流川運球。

    我要贏給你看!

    流川灌籃。

    追吧。

    仙道過人。

    只要你愿意。

    仙道入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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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在漫進眼眶前便被眼底的烈焰蒸發。

    挑舋么?

    我才不在乎。
 
    可是,仍希望再看清楚一些。。。
 
    流川走近三步,兩雙眼咫尺相隔。
  
   “我要看清你。”

    就算是自作多情。

    貼上的唇奪走了雨水存在的最后一絲空隙。
 
    相互擁抱才會感覺出彼此體溫的溫暖。

    有時候,為了獲取真實就得放棄因不必要的美好而存在的距離。

    第一次發現,雨水是咸的。

    。。。



    許久以后,洛杉磯那大雨中的一吻已消失得無蹤無影,當日有幸目
睹這一幕的路人早已把它拋進記憶里不知名的角落,無論驚奇、羨慕、
鄙夷,還是忌妒,曾經有過的陳雜五味早在日常瑣事中支離破碎。


    又過了許久,郊外的樹林旁新建起一幢兩層樓的小別墅,朝西的牆
上裝著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別墅旁多了個小小的籃球場。天氣好的晚上
因為睡不著覺而出來閑閑散步的人可以看到二樓露台上兩個被月光照亮
的影子,無論總是興致勃勃的那個,還是總默默旁聽的那個,兩人始終
靠在一起,仿佛自盤古開天,自上帝造人時起便如此親近。



    層層樹葉擋住了太陽的炙熱,樹蔭下仙道自在地躺在吊床上,半閉
著眼,身子隨著吊床輕輕晃動。時間躡手躡腳地從林中走過,怕驚著了
這個難得的休息日。

   “起來。”有人推他。

    睜開眼,映入一張不耐煩的臉。

    笑了笑,已經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不語。看他會說什么。

   “你來做。”流川扔給他一條圍裙。
    仙道學他的樣子眨巴下眼,“做什么?”
   “茄汁牛扒。”流川一板一眼地回答。

    仙道嘆了口氣,坐起身。

   “是你自己要負責午餐的。”
   “只要你想剩下的最后兩塊也拿去喂貓。”流川真的沒有絲毫威脅
的意思。

    說完,不由分說地拽仙道進屋。

   “我不做。”偏愛看他困窘的模樣。
   “你不餓?”流川不上當。

    仙道聳肩,一副餓死也不低頭的男子漢模樣。

   “我會餓。”只有土撥鼠才可以空著肚子睡大覺。
    仙道微微笑起,“我讓你吃好了。”

    話音剛落,就招來不滿的瞪視。

    天大地大,肚子餓的人最大。

   “為什么一定要我?”裝作無辜。

    廢話,這屋里又沒有別人。

    當然,如果你肯讓我去找隔壁那個小妹妹的話,我是無所謂。

   “給我理由,我就做。”湊到流川面前,仙道笑得很無恥。

    冷冷一掃,流川吐出四個字。

   “你騙過我。”

    糟!仙道一凜,心知流川要清算舊帳。

   “上次你來洛杉磯上大學的事沒有對我明說。”
   “我。。。不知道你在。。。”
   “和我同一學校同一系還進同一個球隊,你以為你說不知道就能証
明你的清白?! ”越想越覺得被這家伙擺了一道。“在街上見面的時候
,你還故意說一大堆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我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且--”流川一頓。

    仙道直覺危險。

   “當初我說要來美國的時候,為什么不說話?”

    這才是重點。

   “我說了‘恭喜’了。”仙道申辯。

    流川冷冷瞅他。

    仙道的笑容防御開始失去效力。

   “我去做飯。”

    打不過就跑吧。

   “不許走。”流川淡淡開口。

    風雨來臨之前總是特別平靜。

   “你不是餓了?”

    仙道做最后的抵抗。

   “你說過。。。我可以吃你。”有一些窘迫,但還是這樣說了。

    仙道訝然。

    挑眉。

    認命。

   “我。。。” 凝視流川的眼,仿佛又看到自己當年的惶惑,“怕你
已經厭倦。”仙道看向自己的雙手,“害怕。。。沒有能力再讓你追。
”
 
    不自禁地,微微顫抖,一如當年在海邊不敢看他的眼的時候。

    流川睫毛下的光閃了閃。

   “我以為,你什么都不會在乎。”

    吻住他以前,流川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低。

   “原來,彰也有害怕的時候。”

    深吻。

    也許,今天的午餐真的可以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