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在屋內的兩個人，各佔據著屋中的一角。
回來以後，流川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仙道呢，則坐在大客之中。
在客廳往洋台望，他可以看到本世紀最後一次日出。
但一點都不覺興奮！
望望牆上的掛鐘，早上六時正。
紐西蘭現在該是九時正吧！
加上十一小時的機程，再不起程恐怕來不及了！
他立時坐起身來，走到書房面前，用力的拍著大門。
「楓，快開門，我有話要跟你說清楚！」
拍了十分鐘，房間內沒有半點回應。
時間慢慢過去，仙道心情愈來愈急！
「楓，出來，我沒有時間了！我訂了九時的機票到紐
西蘭，機票都在你那兒！．．」
門啪一聲打開了！
流川將機票交到仙道手中，「你的機票，可以了吧！
」
轉身便要關上大門，仙道立時用身體擋著大門。
「我有話和你說！」
「不用了！」
「不，我要和你講清楚！我答應過安妮，與她步入教
堂，．．．．」
「仙道，你完了沒有！」
「還沒有！那個跨世紀的婚禮，我期待了很久。安妮
想你來觀禮！」
∼ 觀禮？
∼ 要我去觀禮？
∼ 那是你要求的嗎，仙道？
∼ 也好，算是給你的新婚禮物！
「好的！」
「太好了！快換套衣服吧！飛機九時半起飛，安妮會
在機場等我們。」
∼ 安妮？那個幽雅的女孩子？
和仙道擁有相同的氣質，二人都屬於陽光
不像我，永遠板著一幅面孔。
∼ 相似的人應該走在一起。
打從一開始，我們便是對手！
∼ 我和他，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就像站在天
秤的兩端。
若不是仙道，處處小心翼翼，天秤的平衡早就毀
了！
∼ 自我安慰也好、想通了也好，罷了！也沒有什麼
大不了！
日子還不是要過嗎？
完便完了，不必哭哭啼啼！
歡容一點，大家也好過。
流川隨仙道到達機場，仙道一到達機場，便搜索著安
妮的蹤影。
「仙道！」女孩子在航空公司的櫃檯前面，向仙道招
手。
安妮穿著灰色的長袍，筆挺的西褲使雙腿更修長。那
頭棕色的短髮，配上蜜色的皮膚，全身散發著陽光的氣息
。雖然不是典型的美人兒，但時代感強，令人有多加親近
的意思。
「對不起！遲到了！」
「不要緊，還趕得及。」
「流川君，你好！多謝你來觀禮！」
「別客氣！多謝你的邀請！」流川報以淡淡的微笑。
∼ 再不能倚賴仙道！
∼ 悲痛欲絕、抱頭痛哭什麼的，留待沒有人時才做
？
∼ 不能再丟假！
過關、寄存行李、登機．．．還是第一次，自己處理
所有繁瑣時務。
「楓，你開始會照顧自己！」
仍然是那親切的笑臉！
仍然是那溫柔的語氣！
但已經不同。
這句話好刺耳！
∼ 你在暗示我要獨立吧！
∼ 放心好了，我會照顧自己，還要你來操心嗎？
流川冷冷的道：「以後都會！」
沒有待仙道回答，便把空姐叫來。
「到紐西蘭前，請別叫醒我！」
接著別過面去，呼呼大睡！
「流川君，真可愛！像個渴睡的孩子！」
「他的睡功一流！平日我要花上不少功夫去叫他。」
「哈哈！是嗎？流川君的睡相一定十分可愛．．．」
∼ 我的睡功一流？笑話！
你們在我身邊指指點點，我還能睡嗎？
除了裝睡，這十一小時我能做什麼？
「以後都會！」
我究竟用什麼心情來講這句話？
「完了便完了，好來好去！」
那白痴的自我安慰。
一廂情願的幼稚想法。
仙道彰不會希罕！
我這白痴卻昏了頭，白陪人家演了這場戲！
十一小時的機程，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睡功都失靈了！
「起來」的時候，比沒有睡過還要累。
飛機到達紐西蘭基督城的時間，正好是當地的黃昏。
在那狹小的玻璃窗處望去，天空都被太陽染成了金黃。雲
層都掃上一層紅霞。
「好美，就會待嫁的新娘子一樣。」仙道輕輕的讚嘆
，滿有深意的望了安妮一眼。「就像你一樣！」
安妮淺淺的一笑，「我希望像晨曦，充滿活力。」
「看你這身蜜色皮膚，還不夠活力充沛嗎？」
「文靜的黃昏，不是我的類型！」
流川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 對呀，黃昏都像新娘子！
我卻要遙望著新娘子的冰冷大海。
想添點色彩，亦只能乞求新娘子將粧容映在身上
。
否則，一世也別指望脫離「藍色」！
婚禮舉行的地點，是基督城以東８００公里的占丹島
(Chatham Island)。仙道告訴流川，換了平日，每隔五天
才有一班飛機飛扺占丹島，但今年的十二月是例外的。占
丹島與世界換日線，僅有幾寸之隔。所以是世界上最早接
觸晨光的地方。仙道果然會選地方，在這處「世界之始」
進行婚禮，配合了迎接新階段意義！
飛機終於降落，仙道替安妮拿行李，護得她落機。
流川靜靜的跟在後面。
太倦了，有點厭倦這場悶戲。
但不能丟假，不是嗎？
「楓，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回酒店，時間不多了，婚
禮在晚上九時舉行，我們要先到會場打點一切，安妮的朋
友會在閘口接你，你一定要來，待會兒見。」
「你忙你的！」流川二話不說，便往閘口走。
「楓．．．別遲到！」
「囉嗦！」
＊ ＊ ＊ ＊
婚禮在占丹島以東，一個牧場舉行。牧場的小山坡上
，有一座小小教堂。白色的教堂頂部伸展出一個長長的十
字架，就像一道梯子，讓教堂的人爬上去，把星星摘下來
。平日的占丹島是一個寧靜的小鎮，今次竟然換了樣子。
牧場比平日熱鬧，嘉賓們都穿著整齊的晚禮服。
流川穿上了仙流為他準備的西服，來到會場。他的出
現，牽起一陣騷動。健碩的身驅，寬闊的肩膀，俊氣的臉
，就像從童話裡走出來的白馬王子；在場的女孩子們都在
竊竊私語，要打聽一下這名來自東方少年的來歷。
童話總會優待王子。
王子會騎著白馬，踏過柔柔的綠草，來到郊外的小教
堂去迎取他的公主。
但走出童話，王子也不過是空有外表的洋娃娃。
不是嗎？
流川的公主呢？
他現在成什麼樣子？高興嗎？
不，絕不！
就像一個洋娃娃，沒有「心」的洋娃娃！
流川選了教堂最陰暗的一角坐下來，要他站在最當眼
處，為安妮和仙道祝福，他做不到。剛踏在紐西蘭這片土
地時，他的心臟便在抽搐。離婚禮的時間愈來愈近，流川
的心，跳得愈來愈慢。快要停頓了！
婚禮進行曲終於響起，伴著柔揚的樂聲，仙道挽著安
妮的手步入教堂。安妮穿著白色的禮服，頭上蓋上一層輕
紗。看上好矇矇矓矓，如夢幻一樣。
仙道呢？穿著黑色絲絨的燕尾禮服，令高佻的身材顯
得更加突出。
他們一步入教堂，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視。
∼ 安妮好美！
穿上婚紗的女孩子都像公主一樣。
是仙道的公主。
流川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 很好，世界多了一對有情人！
心裡不停對自己說
∼ 沒什麼大不了，振作！
沒什麼大不了！
流川悄悄地離開教堂。答應過仙道去觀禮，都做了！
再沒有自己的戲份！他自顧自的走下山坡，來到牧場中。
在牧場的河塘邊站住了。任由涼風吹透他的身體。只有「
冷」，才感到自己存在！
流川腦中不斷重播著仙道與安妮步入教堂的情景。他
實在不想「看」，不住按「停」，但停得了嗎？
∼ 停，求求你，停呀！
我不要看，不要看！
心痛的感覺令他無法站直身子。
∼ 不能倒下去，不能丟假！
不能．．．
但．．．仙道已經不在身邊，我怎麼狼狽也沒關
係。
沒關係，什麼也沒關係．．．
他放棄掙扎，任由自己蹲在河塘邊。看到塘邊反映著
自己的倒影！
即使痛苦如斯，仍然是擺出那副表情！他討厭這副表
情！就是這副不哭不笑的表情，將他封在世界的另一端。
仙道定是看嫌了這副死相，才會離開他。
「我討厭你，討厭你！別望著我！」
他發狠的向著水中倒影揮拳，打得水花四淺。純白色
的襯衣被水沾濕，緊貼著他那結實的胸膛。
流川感到面上有一夥熱盪的水珠來滾動。
是淚？是淚！
無論怎樣拚命忍著，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就像無論他怎樣珍惜眼前人，最終還是落了單。
他伸手去把淚痕擦乾，但擦了好幾次，總是擦不乾脆
。
∼ 連眼淚也和我鬥氣！
馬房傳出馬匹的嘶叫聲！
流川轉眼一望，腦中起了一個任性的念頭。
他走到馬房去！
婚禮的關係，馬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流川擅自拉開了其中一度閘口，把裡面的白馬牽出來
。從來沒有騎馬經驗的他，翻身上馬。雙腿一夾，著白馬
在牧場飛馳。
＊ ＊ ＊ ＊
新娘新郎交換指環，接著深情一吻。婚禮隨之結束，
賓客從教堂來到白色的露天帳篷。與新人同樂。
仙道總算閒下來，在安妮耳邊輕輕交代了幾句。便悄
悄的退出會場！自帳篷外圍搜索流川的蹤影。
∼ 楓到了那裡去？
沒有交帶一句便走開，像一隻斷風箏！
仙道四處走著，思索著流川的去向。他愛靜，必然不
會向帳篷走。他會往那裡走？放眼望去，整個牧場的人都
來了帳篷。最寧靜的地方是．．．．．．河塘？
仙道朝河塘的方向走。
∼ 這傢伙，就是要人擔心！
還未走到河塘邊，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 誰還在牧場？
仙道轉身一看，
∼ 楓？
搞什麼？
他會騎馬麼？
「楓，危險，給我下來。」
只見流川依舊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就像看不見仙道一
樣，騎著馬往草原跑去。
仙道愕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再讓他糊
鬧下去，準會出事。
他趕緊跑到馬房，拉出一匹黑馬。翻上馬背往草原方
向追。
黑馬的腳力較白馬快，雖然流川先走一步，但還是被
仙道追上。
「楓，停下來！你不會騎馬！」
起先出了這個騎馬的念頭，還只是為了發洩。直到在
馬背飛馳，才了解到人對速度的執悟！要他停下來嗎？不
，絕不。他的馬鞭抽得曾狠。白馬像發了瘋似的，不住狂
奔。
仙道策馬向前，緊貼在白馬身邊，大叫道「楓，你聽
到我說話嗎？快停下來！」
流川狠狠的瞪了仙道一眼，「要你來管！」
那一瞪，仙道呆在當地，執著馬鞭的手慢了下來！流
川的眼睛紅了。
∼ 他哭過？發生什麼事？
「楓，別走！」
流川那會理他！
戲演完了，現在各歸各位。
誰也不欠誰？
不要你來管我。
「別任性，回來！前面是欄杆．．．」仙道還未說完
，白馬已經跑抵欄邊。
牠來不及收步，提起前蹄便躍過去。沒有策騎經驗的
流川，冷不防白馬突然躍起，捉著韁繩的手立時鬆了！白
馬騰空的一剎，流川被拋下馬背。奔馳的速度太高，流川
墮馬過後，身體收制不住，不由自主的向外滾。
「楓！」仙道見到流川遇險，心臟自胸口跳了出來。
還沒待黑馬停定，便躍了下來。
「楓！」一邊叫，一邊發瘋似的朝流川的方向跑。
仙道跑到流川身邊。
他的頭撞在地上，鮮血不注的滲出來。禮服都被沙石
擦破了。
仙道一把將流川抱在懷裡，「楓，你醒醒，楓！」
他用手帕按住流川額上的傷口。但一點用處也沒有，
一瞬間，手帕沾滿鮮血了。仙道雙手抖得連手帕也拿不穩
，他將面貼著流川的額。心跳、體溫都隨著流川而止住。
冷靜的仙道，竟然會如斯混亂！
∼ 怎麼辦？怎麼辦？
仙道用近乎唬哭的聲音呼叫著「楓，不要．．．不要
．．．，快醒來，我要你醒！」
「流川楓，你聽好，我要你醒來！」
流川躺在地上，身體不聽使喚。感到自己像棉花，軟
綿綿的沒有半分力量。全身像被鞭打過一樣，陣陣的痛楚
滲入骨髓。眼睛開始矇矓，景物逐漸暗下來。突然，一道
方線注入眼內，流川見到一條隧道。便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想看過究竟？
在他走到一半之際，一把熟識的聲音把他喝住。
「流川楓，你聽好，我要你醒來！」
那把聲音像磁石一樣，將他吸回原來的起步點。
流川緩緩的張開眼睛，他見到仙道！雙眼通紅的仙道
！
「仙道？」
仙道見流川轉醒，拉緊了的神經才略為平復。人一放
鬆，眼淚便掉下來：「蠢材！大白痴！你這臭小子！就是
那樣任性，自我中心，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難道
不知道人家會擔心！」
流川別過面去，冷冷的道：「你又有考慮我的感受嗎
？」
仙道一面狐疑！
看到仙道那副無辜的表情，流川實在忍無可忍，「你
無聲無色的和安妮結婚，還過份得要我飛到這鬼地方，參
加你的婚禮！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轟」，仙道的腦子，被流川這句說話炸得體無完膚
。
他倒抽一口涼氣，正經的道：「你就是為此而生那麼
大的氣嗎？」
「對你而言，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流川冷笑一聲，掙脫出仙道的懷抱，試圖要站起來，
但還是跌坐在地上。
仙道連忙捉住他：「你不要命麼？別亂動，不知道可
有跌傷內臟！」
「要你管？」
「我就是要管你！」
「你沒資格！」
「我怎麼沒資格！」
「你是安妮的丈夫，現在應該守在妻子旁邊，招呼賓
客。」
仙道不住搖頭，用那深邃的目光緊盯著流川：「流川
楓，你糊鬧也要有個限度！」
流川按著額上的傷口，胸口好難受，昏厥的感覺再度
來擊。
∼ 反正什麼假也丟了，倒下去，死了也好，什麼也
沒關係！
「楓，剛才你有去觀禮嗎？」
流川點一下頭。
「你以前有參加過婚禮嗎？」
這次他沒有回答！
胸口實在痛得厲害，他只管按著胸口冒汗。
「那有新郎挽著新娘子的手步入教堂？」
「什麼？」流川愕了一下。
仙道用手輕輕撫著流川額上的傷口。
「傻孩子，新郎只會在教堂內，等待新娘子來臨！我
答應安妮，將她交到新郎手中。」
那昏厥的感覺更濃，實在搞不清發生什麼事？他只知
道一點！
∼ 事實不如他所想！
不可以這樣昏過去，要將一切都搞清楚。
「仙道．．．」
仙道的唇輕輕的蓋在流川的唇上。再用力將他攬在懷
內，柔柔的在他耳邊說：「對不起，我熱心於婚禮，忽略
了你！連你的思想都猜不透！」
流川鬆開了按住胸口的手，用力地環抱著仙道。
「知道我何以會帶你來？」
「．．．？」
「這個占丹島與換日線僅有幾寸之隔，是最早踏入新
一天的地方。所以，亦是最早踏入千禧的地方！我想在「
世界之始」、「世紀之初」，為你慶祝生日。楓，生日快
樂！」
∼ 是這樣嗎？
「仙道，對不起．．．」
「那你要補償！」仙道雙唇再次印在流川的唇上。
「你還欠我，治傷以後，你什麼也要聽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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