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樓，神奈川人盡皆知的茶樓，賣的是茶而且只賣
茶，出名的是茶香，十里飄香繞梁時日的茶香，上好的龍
井碧螺春等等之類的名品到了這里便可算是俗物了，只能
供來解渴，若要品茶需得叫上壺花茶，那才是極品，而用
天下第一香泡出來的茉莉香片無疑就是這些極品中的極品
了，絕對的可以稱之為天下第一茶。
此刻仙道就坐在一品樓后院的一個涼亭里，桌上便放
著一壺天下第一的茉莉香片，一品樓的老板親手泡的算好
了火候送過來的，可是仙道卻無動于衷地沉溺在自己的思
緒里。
今天一早流川便跑來對自己說要回湘山，問他原因他
又不肯說。自從前兩天在街上走散之后所有的一切就變得
不對了，雖然只是淡淡的，但仙道卻能清楚的感覺到流川
對他的疏遠，每天除了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練劍，以一種近
乎瘋狂的投入在練劍，偶爾想起仙道也是為了比劍。仙道
知道兩個人之間有東西隔著彼此，是仙道所無法撤除的障
礙，因為那是流川自己存心布置的，仙道當然清楚那障礙
是什麼，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如果流川不願意自己走出來
的話。其實問題早在一開始就存在了，只是一直到了今天
才開始浮出水面，即使是仙道自己也是有問題的，不能確
定的問題，不確定流川是否明白他對自己說的喜歡的含義
，不確定流川的喜歡到底到了什麼程度。
所以不能一直追著那個人跑啊，每次他上前一步流川
便后退兩步，這怎能不累呢？如果只是累也就無所謂了，
問題在于無論如何努力始終都沒有辦法接近，是太灰心了
呀。
桌上的茶已冷卻，然而卻依舊有淡淡的香氣飄散開來
，流川說過這茶之所以如此香是因為沾染了人的氣，得了
香魂，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在流川清冷的氣息里融入
自己的氣呢。
“仙道，和我一對一。” 涼亭外獨自練了一上午劍的
流川，對著仙道說到，那雙什麼也看不見的眼里閃著燃燒
的火焰。
“……” 瞧，又是比劍，想著他只是為了要超越他，
如果有一天自己在也沒有辦法在他前面的話就會被他毫不
顧惜地舍棄吧，可是那一天時總會來臨的呀。
“仙道。” 涼亭里的人還在兀自沉思，涼亭外的人卻
早已不耐煩了。
“唉！好吧。” 踱出涼亭，仙道正准備和流川比劍卻
被從前面傳來的吵鬧聲給吸引了注意力，“前面好像出什
麼事了。”
“……”
“楓要不要去看看呢？” 看流川皺著眉一付很擔心的
樣子，仙道便提議道。
反正他們在這里白吃白住了好幾天，欠了人情也是該
還的，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品樓的老板還真是個怪人，自從
那天把他們帶回來之後就一直把他們擱在那里沒再理會過
，倒是每天會按時送一壺剛好火候的茉莉香片，真是個奇
怪的人。
仙道牽著流川來到前樓便看見門口圍了一群人，中間
的便是那多日不見的老板，看起來象是引起公憤的樣子。
“一品樓的規矩是從有這幢樓的第一天便定下不曾破
壞過的，誰都知道什麼人都能進我的一品樓喝口茶，只要
他不是湘北人，所以木村老爺你的客人要進來喝茶自然是
可以的，但是你要跟著進來就不行了。” 前些日子的那
個親切和藹的老人此刻是早已換上了一付冷淡傲慢的神情
。
“忠老板，我知道你的規矩，這次你就當是賣我一個
人情好不好？”被換做木村的人雖已是一肚子的火卻也不
好在自己的貴客面前發火。
“人情？我呸。你們任何一個湘北的人若想進我的一
品樓除非是一把火燒了它。” 老人憤恨的說道，“你的
人情算什麼？值多少錢？我沒有興趣和你們這群忘恩負義
恩將仇報不仁不義的混蛋打交道。”
“唉！” 仙道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樣子說怎麼可能不
引起公憤呢？
“老頭子你說什麼？” 人群里的一些十五、六歲光景
的年輕人早已沉不住氣了。
“老頭子我說錯了嗎？當年你們一把火燒了領主的莊
園這不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不仁不義的禽獸行為是什麼？
” 老人憤慨地舉起拐杖對著剛才出聲的男孩子，眼中泛
著淚光，“哦，對不起，我老頭子記性不好忘了，當時你
還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娃子呢，你當然不會記得火燒莊園
的事，可是老頭子我告訴你，你媽媽當年還沒結婚就懷了
你，都沒有人肯為你媽接生，后來是我家夫人不顧自己身
子不好禁不起累忙了一夜累得后來並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
月才把你接生下來的，連你媽和你爸的婚禮也是我家老爺
出錢給他們辦的。”
“還有你呀。” 拐杖指著一名將近四十歲的男子說道
，“當年你流落到湘北，身無分文命都快沒了半條是我家
老爺請來大夫治好你還給了你一大筆錢讓你在湘北自力更
生的，要不然你還有命活到現在而且還活得那麼自在？”
“你呢，在王宮里做女佣的時候手腳不幹淨，偷了皇
后的項鏈，若不是我家夫人向皇后求情把你帶回湘北收留
下來，你這條命早就沒有了。”
周圍原本還囂張著的人群在老人的話中安靜了下來，
“你們這里哪個人沒有受過老爺和夫人的恩惠，可是你們
是怎麼報答他們的？一把火就燒了整個莊園，連小少爺也
不肯放過，他還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呀。你們就不覺得
心里有愧嗎？你們怎麼就能心安理得的活到現在呢？”
“那……那是他們自己不好，他們……他們……誰叫
他們收留魔鬼的孩子。”
“對呀。”
“就是說。”
……
“宇哥哥不是魔鬼的孩子。” 清冷的聲音如刺一般扎
進了每個人的心里， “宇哥哥從來沒有害過人幹過壞事
更沒有殺過人放過火，他絕對不會是魔鬼的孩子。”
“你──你是──”
“忠叔？” 轉身流川對著老人的方向，語氣里有著一
絲不確定，“你是忠叔嗎？你的聲音很象，茶的香氣也是
一樣的可是我看不見所以……”
“楓少爺，你真的是楓少爺。” 老淚縱橫的忠叔抱著
久別重逢的流川，全都忘了周圍還有一群人，“那天我只
來得及將夫人的尸體救出來，后來我把老爺和夫人葬了之
后就用老爺給我的錢在這里開了一品樓，因為我不想如果
少爺沒有事的話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到時候少爺聞到忠叔
我的茶香一定能認出來的。”
“忠叔──”
“好了，楓，還有忠叔，大家都到里面去談吧。” 解
決完周圍的人，仙道出聲提醒了兩人，心中難免有點苦澀
，這下可好他找到了如同親人的忠叔，自己只怕更沒有地
位了。
“對呀，我們到里面去說，楓少爺你要把這些年的事
全部都告訴我。” 轉悲為喜忠叔樂呵呵的牽著流川的手
往后院走，“呵呵，楓少爺果然和忠叔想的一樣，長的一
表人材呢。”
自從流川和忠叔兩人主僕相認之后流川便益發的冷落
仙道了，平日里的劍是少練了可是更多的時間便是用來和
忠叔兩人敘舊了，于是仙道便給撂得遠遠的，只能在一旁
靜靜的看著那個他從來不曾見過得流川，有點孩子氣，偶
爾也會一自己的方式對人撒嬌，嗯，或者說是任性更為恰
當吧，不是平時那個冷冷淡淡的流川，眼里眉里都沾著點
溫柔的感覺和一絲絲的笑意，不過那不是對仙道的，而給
那個十二年不見的忠叔的。
“忠叔。” 朝著對面走來的人微微頷首示意，仙道抓
住這難得的機會，“楓，我們談談可以嗎？”
“……”
“呵呵，你們談，忠叔我還有是做。” 見流川不語，
忠叔便主動離去。
“……” 白癡，剛剛說有話要說現在又不說。
“對于你而言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楓？” 此刻的
仙道臉上早就沒有了笑容，“除了成為你要超越的目標之
外在你的心里我是否還有存在的意義呢？”
“……” 仙道是怎樣的存在？自己好像真的沒有想過
呢。
“楓，你一定要超越我不可嗎？” 苦笑。
“……” 點頭，那是當然的，要不怎麼成為最強的人
。
“然后你就會去找其他比你強的人對嗎？” 再看不見
我的存在對不對？
“……” 再點頭，當然要把所有比自己強的人都打敗
。
“可不可以不要去呢？”可不可以一直只看著我一個
人呢？
“……” 遲疑……如果不成為最強的人心里就會一直
都存在著那不知名的恐懼。
“我明白了，流川──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一直都
在那里等你的。” 自嘲的笑，早就已經知道的，不是嗎
？即使那個人說了喜歡也是誰是可以被舍棄的，
“所以──我要離開了， 我要回家了，你和我──我
們──散了吧。”
“……” 什麼意思？離開？散了？不，我不要呀。
心開始有了一絲裂縫，一些不明白的東西開始慢慢變
得清晰明朗，可是仙道──
“不，不要走。” 追著仙道離去的腳步聲，流川心里
只想著不能讓他離開以至于忘了這里不是他熟悉的湘山，
所以他沒有發現前面等著他的不是平坦的道路，而是一汪
清澈的湖水。
仙道是聽到了流川挽留的話的，于是才會駐足，回身
，而看見的恰是流川跌入水里的景象。
流川是不會水的，冬春交替的時節乍暖還寒，所以當
仙道飛奔而至躍入水里救起流川時，人已經是不省人事了
。
一路上抱著昏迷的流川往房間去，仙道心里是無比的
焦急與疼痛，面上去還能維持著必要的冷靜，于是便只聽
見各種節奏的腳步聲和仙道的命令。
“快，去請醫生。”
“熱水，快，我要熱水。”
“給我去准備一套幹淨的衣服。”
“去多拿幾套被子來。”
因此當醫生趕來的時候，流川已經洗過熱水換好衣服
過著好幾床被子躺在那里了，也因此流川雖是染了風寒發
了高燒卻倒也沒有大礙。倒是仙道一晚陪著昏睡的流川，
心里只埋怨著自己。
“小楓，小楓。”
“嗯── 媽媽？”
“小楓，你不可以在這里睡哦，要是你不回去的話有
人會心疼的。”
“心疼？是仙道嗎？”
“對呀，所以小楓要快點回去才行。”
“好的，媽媽，不過小楓有話要告訴媽媽。”
“是嗎？說吧，我的孩子。”
“我所害怕的東西，我已經知道了。”
“那是什麼呢？我的孩子。”
“仙道， 害怕他會和媽媽、爸爸、宇哥哥一樣，最后
都會失去。”
“孩子，那你現在害怕嗎？”
“不知道，可是小楓不想失去仙道， 媽媽你告訴小楓
要怎麼樣才能不失去好嗎？”
“我的孩子，你有沒有看清楚仙道過呢？”
“咦？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問呢？”
“因為如果你看清楚了仙道你就不會有現在的疑問了
。”
“媽媽，小楓沒有明白。”
“那麼回去吧， 寶貝，回去把仙道看清楚，這樣你就
會找到答案的。”
“媽媽……”
“楓，你醒了，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要不要喝水
？肚子餓不餓？”才張開眼，流川便聽見仙道在耳邊不停
的嘮叨。
“吵死了，大白癡。”
“太好了，會罵我白癡，楓真的沒事了。” 緊緊的緊
緊的將流川抱在懷里，好像隨時會消失的寶貝。
“……” 仙道的懷抱好溫暖，一如記憶中媽媽的懷抱
一樣。
對了，媽媽說只要把仙道看清楚就會明白的，可是要
怎麼才能看清楚呢？瞥見自己揣著仙道衣袖的手，靈機一
動，就這樣看吧，如果以前都是瞎子摸象，那麼加上這次
的，就應該清楚了吧。
“仙道，我要看你。” 從仙道的懷里抬起頭來，終于
──可以呼吸了。
“啊？哦，好呀，可是楓你要怎麼看呢？” 終于恢複
了好心情的仙道。
“這樣──”
說著，手已經摸上了仙道的臉，從濃濃的眉毛出發，
輕輕柔柔的劃過彎彎笑的雙眼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接著來
到兩側的耳朵，仔仔細細的描繪著，最后回到了上翹的薄
唇，如同雕刻一件上好的作品一樣認真、投入、並且小心
翼翼。
“仙道，很好看。” 就小時候家里牆上挂著的那些畫
里的人一樣。
“楓，看完了？” 好笑著流川那麼仔仔細細將自己“
看”了一邊之后得出的竟是這樣一個結論。
“嗯，我知道的仙道，聽見的是有著誠懇光明的聲音
的仙道，嘗到的是猶如玫瑰一樣甜的仙道，聞到的是有陽
光氣息的仙道，觸摸到的是很好看有溫暖懷抱的仙道，如
果還能看得見的話我看到的一定是笑得很白癡但是很燦爛
的仙道。”
“楓──” 嗚──好感動，自己是特別的吧，對于流
川來說。
“我所看到的仙道，就是我所喜歡的仙道，我不想失
去的仙道。” 紅著臉流川講出了最最關鍵的話。
“楓，你說的是真的嗎？” 還真是有點不敢置信呢，
竟然能講出那麼動聽的話。
“白癡。” 哼！竟敢不相信我。“仙道是不會失去的
，對嗎？”
“嗯，不會的。” 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分開
我們的。
“所謂真正意義的看，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那第六根
弦。” 靠在仙道懷里，流川輕聲的說著。
“呀？楓，你說什麼？” 光顧著欣賞美人的仙道當然
沒有聽清流川的話，而回答仙道的，則是流川肚子的抗議
聲。
“白癡。” 紅著臉給了笑得放肆的仙道一拳，心里漾
開的是陣陣暖意，離第七根弦也好象越來越接近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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