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極了。

    在這夜深的時刻，阻絕了外面為迎接千禧年的熱鬧喧囂
，這個屬於仙道和流川的房間裡，只剩靜謐。

    仙道一隻手放在枕邊，另一隻手則摟著流川的腰際。流
川背對仙道側臥，他並沒有入睡。

    眼前的黑暗，讓流川的雙眼失去焦距。明天，就進入西
元2000年了。凌晨0：00的剎那，是個結束，亦是個開始，
彷彿是跨越一個歷史界線，1999的最末與2000的最初，即使
相隔僅只一秒，意義就是那麼截然不同．．．

    幹麼想這些呀？2000年就2000年，一天還不是24小時？
一年還不是365又1/4天？世界又沒變．．．流川忍不住暗罵
自己的無聊。

    流川翻身，索性把頭躺到仙道放在枕邊的手臂上，讓仙
道身上散發的淡淡香味包圍自己。

   「楓，還沒睡啊？」
   「嗯。」
   「睡不著？」
   「嗯。」
   「為什麼？在想什麼事情嗎？」
   「想千禧年。」
   「放心吧。Y2K危機都已經化解了。」仙道打趣地說。
   「才不是！我在想，今天是1999的最後一天，明天是─
─」
   「你的生日！」仙道幫流川接話。
   「不是想這個啦！是一種感覺，很奇怪的感覺。」流川
不曉得該如何描述自己剛才的心情。
   「一種畫上句點的感覺，是不是？似乎以前的一切都結
束了，不管好的壞的，都成過去。而有另一個〝一切〞正要
開始，那個〝一切〞是全新的，充滿可塑性，洋溢著希望！
」仙道輕輕地在流川耳邊說著。

    ──仙道永遠那麼瞭解自己，總是能精確地捕捉到自己
的想法．．．

    流川睜開雙眼，藉著由窗子灑進的微弱月光，捕捉仙道
的輪廓。

   「 可是，還有一種迷惘．．．好像不太相信時間的轉換
．．．」
    仙道揉了揉他的髮，笑了：「 難免的嘛！那畢竟只是
人類計算時間的一種方式。」

    只剩一天 要換個新時間 我開始怕 世界左右的轉變
    是否太快 是否太無所謂 我們未來 這個方向對不對

   「你也睡不著嗎？」流川反問仙道。
   「嗯。我在想，我們認識邁入第六年了耶。」

    從流川高一、仙道高二，到現在流川大三、仙道大四。

    仙道幽幽地繼續說著：「 六年，還真不算短呢，可是
，怎麼感覺上一下子就到了？好不可思議！」

    流川點點頭。

   「六年，我們從敵手，變成朋友，再變成情人．．．楓
，世界真是奇妙啊！當年我們在球場上較勁的時候，誰也沒
想到今天的情形。」
   「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流川故作感嘆貌。
    仙道笑了：「 楓，你知道這六年來你的改變有多少嗎
？」
   「知─道─」流川回答：「 變得喜歡看海，喜歡胡思亂
想、胡言亂語．．．．．．就跟〝某人〞一樣！」
   「喔？那你應該感謝〝某人〞囉？他教你學會說除了“
白痴”以外的話，學會做除了“打籃球”以外的事，最重要
的，還讓你瞭解生活的“情趣”！」

    仙道回嘴。

   「哼，那是因為本人有潛力！」流川不甘示弱。
    仙道摟緊了流川，心裡盡是滿滿的感動：「楓，我真的
很高興看到你的改變，不再是過去那種冷酷的模樣。以前有
一段時間，我不能確定你的想法，只能猜測，猜測你是不是
在意我，是不是喜歡我．．．猜測，簡直成了生活中的習慣
，而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那時候．．．你確定了你自己的想法嗎？」
   「．．．不完全確定。十七歲的我，發現自己竟然會喜
歡一個男孩，有點訝異，也有點懷疑。我知道我喜歡你，但
無法確定那〝感覺〞是否為一時迷戀。而我最害怕的是，如
果我的〝感覺〞徹底真實，你卻不喜歡我、不接受我，該怎
麼辦？」
    流川在仙道臉頰上輕輕一啄：「 現在你不必害怕了！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邊，俯望紛紛擾擾的成群人車，心中
升起無限感觸：「 可是你有沒有仔細考慮過，我們持續這
樣子，妥當嗎？仙道，你曾經喜歡過女生，不是嗎？」
   「就算是，那又怎樣？」仙道坐了起來。
   「表示你不是絕對的gay，你可以再去找尋你所喜歡的女
孩，也許．．．也許成就一段婚姻。」流川仍然凝視窗外。
   「那你呢？」
   「我？還無法肯定。畢竟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就是你了
。」
   「為什麼突然說這些？」是分手的預告嗎？
   「仙道，你已經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即將畢業，你有你
自己另外的路要走。」
   「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流川轉身，面對著仙道。「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仙道
，既然你原本不屬於玻璃圈的一員，就不要把自己侷限在框
框裡面。你也明白，作一名同性戀者，必須承受怎樣的社會
壓力．．．．．．」

    仙道怎麼會不明白？在這條路上，他們都歷經太多太多
。從窺知自己的秘密心情開始，仙道便陷入矛盾。他不能否
定對流川的莫名情愫，但也不能肯定。在面對與逃避之間，
在承認與否認之間，仙道徘徊了好一陣子。後來，仙道選擇
面對，選擇承認。他釐清自己的情感──只要它是真的，何
必否定它的存在？然而，儘管是那麼堅定的，決心要依循自
己的感覺而活，就能完全不顧別人的看法嗎？有誰真能漠視
輿論壓力？真能拋開世俗眼光？尤其當它們就充斥在生活四
周的時候？愛上同性，就注定了比別人更加辛苦。雖然有不
少人能夠接納同性之愛，但反對的聲音，更多、更強大。

   「把自己侷限在框框裡的，是你吧？」仙道走到流川面
前，拉起他的雙手，「 倘若我說，因為遇見了你，所以我
選擇成為同性戀呢？」仙道笑著。
   「仙．道．彰！」看見仙道嘻皮笑臉的模樣，流川覺得
好氣又好笑。
    倒是仙道立即斂起笑容。「 同性戀？什麼叫同性戀？
社會對於同性戀與非同性戀的二分法太過籠統。我不想思考
這種膚淺的定義問題，它不過是一個名詞，一個人們創造的
名詞。」
   「卻也是社會給予我們的標籤。」流川說。

    以前的流川，不正是像仙道說的那樣認為嗎──不必在
意別人的價值觀，他想要怎麼活，是他的自由，他喜歡仙道
，就是喜歡！但漸漸地，流川體悟到，許多事情並不如他所
預想的簡單。不解的是，為什麼當自己愈來愈躊躇不前的時
候，仙道反而愈來愈肯定了呢？

   「我們都已經被貼上這個標籤了，不是嗎？」仙道無所
謂地笑著：「 社會大眾對於他們所不習慣，或不能理解的
事情，往往會認定為反常與錯誤。好，我們違反常理、我們
錯了──So what？我們還不是活得好端端的？重要的是，
咱們自己怎麼想，是不是？」仙道握緊了流川的手，「楓，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擔心──我不知道這樣對不對．．．．．．」
    仙道將流川擁入懷中，「我們認為對，就對。你想想，
宇宙裡有什麼是絕對的呢？」

    2000年 是一把要換弦的Guitar 背在我的肩膀
    我受不了它的老舊過時的聲音 那新歌怎麼唱

    11：00 離千禧年只剩下一個鐘頭的時間。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仙道拉起流川的手就往房門
外跑。
   「！」流川不太適應氣氛的驟變。不睡覺了嗎？真是的
，仙道就是這樣，常常突發奇想，然後讓自己愣在一旁措手
不及。

    仙道跨上機車，帶領流川在人群裡穿梭，在馬路上奔馳
，在時空中飛躍．．．．．．．

   「進去吧。還記得這裡嗎？」仙道推開一扇門。

    推門？這個動作好熟悉．．．

   「陵南的體育館。有什麼好記的？」流川不解。
   「．．．我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仙道的聲音，並不
像平常那麼響亮。

    記憶在風中翻飛．．．．．．
    對陵南的友誼賽．．．比賽快開始了，陵南的球員們似
乎有些無奈，大概是少了某個人．．．門被推開．．．「大
家好！」．．． 陽光照耀下的一個頎長身影．．．

    流川下意識地望著那扇門，直到運球聲把他拉回現實。

   「怎麼樣？我們再來打一場球。」不知什麼時候，仙道
手上多了一顆籃球。
   「來吧。」對於仙道的挑戰，流川豈有退縮的道理？

    犀利的眼神，華麗的技巧．．．如此場景，曾經在他們
的友誼賽出現，在縣預賽出現，在一對一的時候出現，在陪
伴彼此的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出現．．．．．．

    倘若，籃球是他們之間的開始，那麼，便不會有結束。

   「給你投！」仙道忽然傳球給流川。
   「？」這傢伙在做什麼？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就在流川猶豫的片刻，仙道乘機迅速抄走籃球，漂亮地
灌籃得分！

    流川見狀，立即上前奪球。仙道伸手攔住他：「醉翁之
意不在酒，我們別打了，嗯？」
    流川冷哼一聲，依舊拿起了球，同樣來個漂亮灌籃。「
好，可以不打了。」

    呵∼還是那麼倔強。仙道微笑著向流川伸出右手。

   「？」
   「你選擇跟我握手，或是像當年那樣，把我的手拍掉？
」
   「我選擇走開。」流川掉頭就走。
    你要走，我偏不追！「楓，你很缺乏運動家風度耶！」
   「喔？」流川轉身睨著仙道，「 我是不想碰你的手！」
   「你這麼怕碰我的手啊？不會吧，你碰過的，都不只是
我的手了呀∼」仙道笑得很曖昧。

    看到仙道那種詭異的笑容，流川心裡就有氣，他大步走
向仙道，很用力、很用力地〝握手〞．．．

    怎料，手竟撲了空！？

    順著流川的來勢，仙道很輕易地便把他攬進懷中，順便
欺上他的脣。

    幾乎是同時，鐘聲響起──邁入2000年的鐘聲！

    當第十二下敲完時，仙道輕輕地吐出幾個字：「這是跨
千禧年的吻，也是給你的生日吻。」

    這一切，難不成都是仙道事先算計好的？

    就算真的被算計了，那又怎樣？在愛情的〝鬥智〞中，
當你輸了的時候，其實你也贏了。

    流川再度貼上仙道溫熱的唇，感受那份纏綿的甜蜜，迷
醉於彼此繾綣的深情。


    只剩一天 要換個新時間 我們的愛 就要跨越這界線
    我需要你 你也大概需要我 心裡的歌 不要被雜音迷惑
    往事在風中翻飛．．．


    1995．1．1
    流川收到一份包裹，裡頭裝著一隻黑色貓咪。那是仙道
給他的16歲生日禮物。不以為意的流川，沒多久就讓貓咪溜
不見了。只是，後來在路邊看到任何一隻黑貓咪的時候，流
川都會忍不住陪牠玩．．．

    1996．1．1
    吻，是流川17歲生日的驚嘆號！記得仙道還說：「這是
我第一次吻男生呢．．．好完美呀，我們初吻都在美麗的17
歲！」直到那天，流川才曉得仙道的生日就是情人節。都在
美麗的17歲？仙道故意的嗎？

    1997．1．1
    仙道已成為大學新鮮人，流川正值課業繁重的高三。那
次元旦假期，仙道全用在幫流川課業輔導。為了能夠追上仙
道的步伐，流川也很努力地不想睡覺。有時候，流川隱約覺
得仙道一直是自己的〝方向〞，籃球方面如此，學業方面亦
然。

    1998．1．1
    他們參加同學聯合舉辦的跨年party，唱歌，跳舞，飲
酒，嘶吼，歡樂，瘋狂。直到蛋糕出現，流川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場party之中，由仙道主持的部分是為自己設計的
！然而蛋糕上並沒有任何圖案或賀詞，仙道就在眾目睽睽下
，用奶油在蛋糕上面揮寫〝I love you〞．．．

    1999．1．1
    實現兩人的共同夢想──迎接99年的第一道曙光，在他
們最愛的海邊。海面被如同夕日一般的朝陽映成柔和的玫瑰
紅色。「若非知道時間，其實黎明和日落沒什麼不同。」流
川這樣覺得。仙道從背後緊環住他：「不，大有不同。曙光
象徵希望，1999的第一道曙光，代表我們會長長久久．．．
」

    2000年 準備你的箭上弦 2000年 你願不願意變
    2000年 跑在潮流的前面 2000年 你敢不敢冒險

    並肩走出體育館。

   「楓，你還沒問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這些年來，我的改變又有多少？」
   「根本是多此一問！」流川說：「 你又沒什麼改變。一
樣愛看海，一樣胡思亂想、胡言亂語，還有．．．．．．一
樣好色！」
   「我好色？」
   「對！你去照照鏡子，就會了解自己的眼神有多麼〝匪
夷所思〞！」
   「那不是〝匪夷所思〞，應該叫作〝深情款款〞！」仙
道很自然地牽起流川的手，「我自己公佈答案吧──唯一的
改變就是──我發現我愈來愈愛你了！」
    流川冷哼一聲：「肉麻當有趣，甜死人不償命！」
   「你不喜歡？」仙道的語氣中有十足的調侃。
   「你說呢？」流川〝匪夷所思〞地一笑。當然，他與仙
道牽在一塊的手，不曾鬆開。

    這是個熱鬧燦爛的夜晚，仙道和流川，卻選擇了寧靜。

    溫柔的月光籠罩萬物，有一對身影是如此緊緊相偕，就
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2000年 詞、曲：王力宏

    只剩一天 要換個新時間 我開始怕 世界左右的轉變
    是否太快 是否太無所謂 我們未來 這個方向對不對
    2000年 是一把要換弦的Guitar 背在我的肩膀
    我受不了它的老舊過時的聲音 那新歌怎麼唱
    2000年 準備你的箭上弦 2000年 你願不願意變
    2000年 跑在潮流的前面 2000年 你敢不敢冒險
    只剩一天 要換個新時間 我們的愛 就要跨越這界線
    我需要你 你也大概需要我 心裡的歌 不要被雜音迷惑
    2000年 準備你的箭上弦 2000年 你願不願意變
    2000年 跑在潮流的前面 2000年 你敢不敢冒險
    2000年．．．Oh．．．2000年．．．Coming at you ．
．


∼完∼

   《選自王力宏〝公轉自轉〞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