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
第十一章 臨別驚語痴夢人。

作者﹕棋子

    北方的冬季是雪囂張的季節,南方也有雪的,可是零星的雪
總是夾帶著雨絲,入土即化,不像北方的雪那樣的飛揚跋扈,動
輒鋪天蓋地、掩城閉戶。

    北方冬季自從下了第一場雪后,人們就窩在家里哪兒也不去
了,外面天再寒,地再凍,家里的暖炕一燒照樣是暖哄哄,讓人
沉醉的味道。


    仙道和流川在牧家里一窩就是兩個月,眼見著進入了一年中
最冷的臘月,更是哪里都不想去了。牧的宅子還真是不小,仙道
和流川住的房間外就有專門的空地可以練武,繞過一片竹叢,還
有小小的泉眼和旁邊結冰的池塘,冰層之下隱約看得到几尾小魚
兒游來游去。

    仙道閑來無事便是幫著牧打理打理海南的事務,流川卻逮著
機會,不,也許應該說是清田逮著流川就和他切磋武藝。切磋十
次清田慘敗十次,氣的哇哇大叫。


    其間有花床山的使者來給流川送藥,送了一大箱子夠開藥房
的,仙道一味一味的仔細辨認清楚才敢給流川服用,拿不准的甚
至親自嘗一下才敢給流川吃,那個鄭重勁兒和忘我的精神看的流
川直翻白眼。


    牧忙于府中大小事務,尤其又進年關,雖然有仙道的幫助也
不得很清閑。但只要有時間就會去找流川,三人在一起的機會雖
然不如小時的多,但也聊以安慰了。

    牧是有意讓流川長住下來,曾經試探的問過:“你們什么時
候再出發?”
    流川還未開口,仙道不正經的笑著接上:“想趕我們走了?
我一走可是帶著小楓一起走嘍。”把牧的臉急的由黑轉紅紅變青
青成白白了又更黑了。
    流川拿胳膊肘使勁一搗仙道,卻也沒想起什么時候走,眼下
起碼還要去陵南和湘北一趟,于是道:“開了春就走。去陵南和
湘北。”
    仙道好容易平了痛,不知悔改的接道:“恩,去娘家和婆家
。”

    流川聽不出什么意思,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話,毫不猶豫的再
搗,又順便踩上一腳。牧聽到卻是一個踉蹌几乎站立不穩。

    世事難料。



    雪后初晴。神帶著一身的寒意回到牧府,先見過流川和仙道
,彼此認了同門,接著就說道:“聽說在南方小次山一帶有朱厭
出現了。”
   “朱厭?那是什么?”清田睜著大眼睛好奇寶寶的問。
    仙道聽神這么一說,心里也是一咯  ,有不好的感覺,聽到
清田問于是好心的告訴他:“是一種鳥。”
   “切──”清田不屑,“鳥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鳳凰。”
    流川眼睛一瞇:“白痴!”
   “你說什么?!”清田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來,嚷道:“那
是什么?!你說啊!”
   “確實是一種鳥,”神一把把清田按住,解釋道,“是與鳳
凰不相上下的一種鳥,但是這種鳥出現則天下大兵!”
    牧皺眉道:“如今國家已經安定了很多年了,也沒有動兵的
跡象,怎么會大兵呢?”
    仙道略一沉思道:“會不會和西方還有南方的蠻夷之族有關
?我和小楓一路來的時候聽說蠻夷之族有不少有勢力的幫派都對
中原垂涎已久了。”
    牧緩緩的點了一下頭道:“說的極是!”
   “我們去看看!”流川眼睛又開始放光。
   “你們?”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心里怕極了流川的離開,
緊張的看著流川。

    仙道是知道牧此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卻不點破也不接口。

    流川繼續道:“恩,我和仙道去看看情況,你不是很忙么?
那你在這里聽我們的消息就是了。”

    話一出口,牧和仙道都是半喜半憂。牧最害怕的事情最終還
是被流川說出口了,流川還是要離去的,高興的是流川說讓他等
消息的意思就是他還會回來,這樣將來不久一定又會見到的。仙
道高興自然是流川主動提出和他一起去,但是看來流川是真的把
這里當成定居點了。

    一時氣氛詭異,牧和仙道俱是天人交戰,神只覺背上陰云籠
罩,連清田都不自覺的住了口。

    流川卻習慣了似的繼續說道:“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
吧。”
   “什、什么?”神不熟悉流川的秉性,真的以為他馬上出了
門就去小次山了。
    仙道笑道:“也不用這么著急,起碼要准備一下,不然后天
吧。”
   “你們還是過了年開春在走吧!”牧急到。
   “后天!”流川一錘定音,看到牧神色不對又解釋道,“小
次山在南方,我們打聽清楚了就直接到陵南,說不定可以趕上和
田崗師傅一起過元宵節。”
   “哈哈,”仙道拍掌一笑,“師父他要是聽到你這么說還不
高興的竄到房頂上去?!”
    牧聽流川說的在情在理,又因為自己想留住他的理由著實難
以啟齒,只好到:“說的也是,楓兒也是重情意的人。那我著人
幫你們准備一下,明天大家再一起聚一聚吧!”
   “好啊,隨你。”仙道和流川說著,看到有門人進來要報告
什么事情,都自覺的退出了。


    牧心煩意亂的也沒有聽清楚那個門人報的是什么,無非也就
是一些收帳進帳的小事情,好容易等那人走了,匆匆的吩咐清田
讓高砂准備,自己就去找流川和仙道了。



    繞過竹叢,遠遠的看見仙道和流川并排著坐在門廊外的欄杆
上,閑閑的聊著,牧正要走上前,看到流川攏著手往仙道的身上
一靠,仙道順手攬過他的肩膀,明明知道這是從小便養成的習慣
,原先的時候流川說話說累了也是不論是誰就往身上一靠,但心
里卻頓時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腳下也止住了,只放任了
一雙眼眸貪婪的看著流川。

    仙道似乎和流川說了句什么,流川表示不相信的扁扁嘴,仙
道笑著又在流川耳朵邊說一句,邊說還邊輕輕的撞撞流川,流川
翻翻白眼,突然彎腰打了噴嚏,牧想都沒想就從竹叢后面走出來
:“天這么冷,你們坐在外面做什么?楓兒又這么容易著涼……
”

    話未說完,卻看到仙道嘻嘻的看著他笑,流川也是眼睛活潑
潑的看著牧,讓牧立刻就有了被算計了的自覺。

    仙道‘好心’的給牧解釋:“我說小楓只要一打噴嚏你必然
出現,他還不信。”
   “哼!”流川帶著笑意的出聲。
    牧臉色更黑了,咬牙切齒道:“好你個仙道!你看這回我還
放過你不放?!”

    說著摩拳擦掌的追過去,仙道假意害怕的逃,流川還是坐在
欄杆上攏著袖子看好戲。離愁,聚了還散。



    第二日一早,天就陰的厲害,北風更是一陣緊似一陣的刮的
人面孔生疼。牧昨晚思索了大半夜,終于還是決定給流川說清楚
自己的心意,一來流川也到十六了,若是平常人家也都成家了﹔
二來仙道和自己的想法一樣,只是看樣子也沒有拿定主意給流川
說,他們這一去又不知多少時候,難免……夜長夢多!

    早上起來看到天陰,像是要下雪,本來一高興想借故留住他
們,可是轉念一想,留得了一天兩天又有什么用呢?流川終歸是
要走的。還不如和他說清楚,讓他自己裁奪吧。


    過了午時,天上的云更是一層層的要壓到人頭頂上,只是還
未飄起雪花,但天地間已是混沌一片,申時剛過,竟要點上燈了
。


    傍晚時分,天色全黑,最后臨別的聚餐也吃的差不多了,仙
道喝酒喝的有些上頭,坐到一邊窗戶旁透著風,喝著醒酒的茶。
神起身去解手,清田也跳跳的跟去,桌子上只剩牧和流川對著面
前的熱酒冷炙。

    牧復又在心里斗爭了半天,最終對旁邊集中精力對付甜餅的
流川輕輕的招呼:“楓兒……”
   “恩?”流川嘴里叼著一半甜餅,扭頭看牧,平常的詢問的
眼神,最多是因為吃到好吃的甜餅而感到高興的發亮的眼睛卻讓
牧心跳快的不能呼吸。
    "楓兒,我有事情對你說。"牧的臉色微微有點不正常,眼神
竟也游移著不去看對面的流川。
    流川奇怪牧的表情,開口問到:"什么事?"
    "就是,"牧看一眼不遠處的仙道,轉而對流川說,"今晚到
庭院泉旁好么?你一個人來。"

    流川更加好奇,可是看牧的樣子是斷然問不出所以然,索性
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牧大喜,隨即又囑咐:"你可一個人來,莫要忘了,莫要睡
遲了。"
    流川不耐煩,舉著另一塊兒甜餅的手簡單一揮,牧卻不知想
去什么,兩眼發直,嘴唇顫了半晌才吐出一句﹔"……手套……
你可戴著?"
    流川稍楞了一下,立刻會意:"太小了。"
    牧的眼神暗了下去,依舊說著:"是,是啊,那是你小的時
候的……"
    "……放到行李里了。"流川大喘氣的解釋,牧的眼睛一下子
又亮了,問道:"莫非,楓兒你一直……"
    流川怎么會不知道他想什么,看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接口
道:"帶著呢,不過有點虫兒蛀了。"
    "楓兒……"牧臉上的表情又似喜又似憂,捉摸不定,瞬息萬
變,終于還是說了句:"那你晚上亥時去。"
    "好了,知道了。"流川暗暗盤算著,亥時去,又不知道牧會
說到什么時辰,現在還是正經補眠去。

    盤算著就踱到廂房。倒在床上復又思索起牧這樣的表情到底
有什么事情,然后想著莫要睡遲了就睡著了。


    連一柱香后仙道進了房內替他蓋嚴了被子,揉了揉他的頭發
又捏捏他的鼻子也沒有醒。

    于是仙道笑罵一句﹔"沒心事的臭小子!"晦澀的挂著笑走了
出去。



    入夜,流川睡到將近亥時竟自然蘇醒,看看更漏很高興沒有
睡過去,于是躡手躡腳的穿戴好,又留意著不要吵醒隔壁的仙道
。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

    甫一拉門,一陣寒風就刺的他一個激靈,倒退半步,才發現
外面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鵝毛大雪,地上一片白晃晃,看那架勢下
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流川尋思著摸索出一個斗笠,又要摸披
風,終是記不起擱在哪兒,又惦記著不要遲到。便是燈也不打,
匆匆的向泉邊趕去。


    流川的身影剛轉過竹叢,仙道的房門就打開了,穿戴整齊的
仙道手把著門框,大開著門,楞了半晌,搖搖頭又關了房門,換
了衣裳,卻是坐在桌邊愣愣的呆著,竟忘了外面飄飛的雪花和滴
水成冰的天氣。



    "楓兒,你來了?"牧早早的就已經來了,看樣子少說也站了
一時半刻了,倒是穿戴的齊整,卻也沒有提燈。
    看到流川只帶了個斗笠,慌忙解下自己的暗紫披風給流川圍
上,一邊絮絮著,"怎么不穿暖和點呢?下雪了這么冷,還是北
風,怕是明兒天更冷呢。"
    流川任由他為自己圍上披風,覺得暖和了許多,于是問到:
"你有什么事?”
    "這個,這個。"牧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來回的搓著,木訥了
半天才紅著臉說道,"楓兒,你這輩子可愿與我一起?"
    "?"流川側頭表示不明白,從小不就在一起么?"難道你要
走?"流川思索了半日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不是,我是說,我,"牧知道說什么暗示對于流川基本都是
白搭,于是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說到,"我喜歡你,楓兒。"
    "這我知道啊。"流川不明白為什么從小就知道的事情現在再
重復一遍竟要作這種赴死的樣兒。"我也很喜歡你和仙道啊。"
    牧無力,可是這件事情又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推給仙道解釋,
于是索性一死死到底,說道:"不是兄弟或是朋友那一種,是,
是,"牧的一張臉,即使是在月黑風高的雪夜也看得出黑紅,"是
,恩,是夫妻之間的那種,恩,愛慕!"

    牧說完抬眼看流川,流川竟像是完全呆掉了。眼睛愣愣的一
眨不眨,卻星光洶涌。仿佛那本該是點綴夜空的星星被云彩藏進
了他的眼睛里來。

    牧更慌了,忙手亂腳的說:"我不是,不是一定要你答應,
但是我是,不是,是我……"
    正在牧兀自忙亂中,流川突然開口到:"男人也可以愛慕男
人么?"
    "啊?當,當然。當然可以。"牧一怔,冷靜下來,緊張的看
著流川。
    "原來男人也可以愛慕男人的,"流川喃喃的說道,突然抬頭
直視著牧的眼睛,解下披風還給牧,一字一字的說,"我不能和
你在一起一輩子,因為我希望能和仙道在一起,一輩子。"隨后
又想起什么,補充道:“如果我們三個能在一起一輩子自然是再
好不過了,可是,你可能不會愿意。”

    說完轉身竟是匆忙的跑開。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一輩子,因為我希望能和仙道在一起一
輩子。"

    牧呆呆的拿著披風,上面還有流川殘存的體溫和梅花似的清
香,"被,拒絕了啊,原來他竟然是……"牧緩緩的轉身,下意識
的抱著披風,木偶似的一步一步離開泉邊,空留一澤深潭在身后
承接著漫天大雪。

    無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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