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上)

作者﹕清雙

    我是仙道影,仙道彰是我的弟弟,我們素未謀面。

    不,應該說,是他從來就沒真正見過我,因為在他出生之
前,我的生命就已經結束了。六年的歲月,對一個人來說只是
生命的十二分之一,但對我來說,它就是我的全部。

    不要以為六歲的孩子是不知世事的,目光雖然稚嫩,但卻
比一般人要敏感。特別是當她受到冷遇和忽略的時候,這分敏
感和沮喪來得更加猛烈。我知道,媽媽一直想要一個健康的孩
子,因為我先天的免疫功能障礙已經讓她感到絕望了,開始的
時候還只是小關節的疼痛,之后蔓延到脊柱的變形,在之前的
四年間,媽媽抱著我輾轉于東京的各大醫院間,雖然沒有什么
起色,但她從來就沒放棄過希望。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媽媽改
變,忽然之間覺得自己不再占有媽媽心中第一的位置,是因為
我臉上莫名其妙出現的紅斑嗎,我變得難看了媽媽就不再喜歡
我了?



    一年之后的二月,彰出生了,健康活潑的男孩子,誰看了
都會喜歡的。可我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哀,因為,當我用
布滿紅斑的小手去觸摸彰粉色的臉龐時,媽媽猛然的把我的手
推開,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表情。現在想來那種表情應該
被稱為“驚恐”,是一種絕望之后的無奈,這不能怪媽媽,誰
也不會愿意讓一個瀕臨死亡的孩子去干擾剛剛萌生的新的希望
。翌年,爸爸帶著全家來到了神奈川,我一直被爸爸抱在懷里
,像以前一樣,只不過,我不再是那個人人看見都嘆息的小姑
娘了,我變成了另外一種形式的東西──人們稱之為“骨灰”
的東西。始終,我都沒有在媽媽的懷里占到一席之地,因為她
的臂彎里正抱著哭泣不停要媽媽的彰。

    他們把我撒在臨屋的大海里,因為爸爸說,這樣,影就能
永遠和我們不分開了。是的,我沒有走遠,那片廣闊的大海成
為了我新的居所,希望在家人的凝望中找到新的注視和溫暖,
但很可惜,我仍然是永遠的旁觀者。



    媽媽的柔和的微笑永遠都是投給弟弟的,彰在一天天的成
長,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從毛躁小子到穩重青年,仿佛從
來都沒有叫媽媽失望過,親眼看到媽媽每次在家門口迎接興高
采烈拿回獎杯的彰,金色的陽光照耀到母子身上,濺射出幸福
的光環,那樣一個溫馨的畫面任誰都會羨慕﹔那樣一副滿足的
表情,任誰都無法介入。這里面,理所當然的包含了我──被
媽媽忘掉的孩子。她留給我的,仍然是夢里揮之不去的絕望目
光,每每憶起,總覺得那份絕望會生生的勒住我的咽喉,帶來
無法言喻的窒息,一直滲透到心臟的最底層去。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彰有了釣魚這個愛好,在我看來
實在是有違他的年齡,十几歲的男孩子,竟然能夠有這么好的
耐性,往往在海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也不見完全把心思放在
這里,常常被魚從釣鉤上輕松的把餌取走﹔也不見他有什么動
作,總是神情嚴肅的盯著水面,好象那里有問題的答案。暮色
蒼茫之中,時常能聽見他輕輕的嘆氣聲。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理
解,在獨攬了父母的疼愛,成為眾人焦點之后,有什么事情讓
他如此低沉。

    至少,在我眼里,他是不快樂的。 

    可是,這種不快樂,卻是我窒息的根源。

    因為,他沒有悲傷的理由。

    因為,他能創建自己的人生,過著幸福自由的生活

    因為,這個取代了我的弟弟,是遮住陽光的障礙。在他的
陰影之下,父母對我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涂抹,淺淡到空白的程
度。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在垂釣失神,我在嫉恨嗟嘆,好
象形成了一種固定的相處方式,我也習慣了這樣的彰。所以當
他身邊出現另一個人的時候,當他臉上露出另一種表情的時候
,我一時之間無法做出反應。我甚至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
是我熟悉的弟弟。

    他在笑,是那種發自心底的愉悅,洋溢在眉梢眼角,連浸
在冰冷海水中的我都能感受到那份溫暖的氣息﹔他在笑,面對
著身邊那個清冷漠然的男孩,像極熟捻的朋友,仿佛一直以來
,他們就在這海邊共渡余輝﹔他在笑,一貫的孤獨和沉靜變得
陌生起來,似乎從一開始他就應該是這樣開朗明快的少年,以
前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我忽然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彰,或者說他有著不同的
面具,在不同的環境里展現他不同的個性。那么,現在這個坐
在他身邊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的男孩子又給了他怎樣的影響?

    海岸是原有的寧靜,并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人而變得嘈雜,
這個被彰稱呼為流川的孩子,安靜的程度更勝于前者。他就這
樣靜靜的坐著,除了偶爾幫助彰更換魚餌之外,并沒有別的動
作。我一度以為他已經睡著或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游,但是那
雙清亮有神的眼睛卻否認了這一點,他在觀察身邊的一切,海
面,飛鳥,落日……,視線不斷移動卻又分外銳利,有一瞬間
我甚至覺得他的目光穿透了水面,發現了隱藏在波浪之間的我
。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海岸始終處在一種奇異
的平衡中,他們注視著海面,我觀察著他們。

    除了彰的嘆息聲不再響起之外,環境并沒有怎么改變。唯
一讓我覺得不安的是這里的氣氛,好象變得越來越溫暖,我不
喜歡看到這樣的溫暖,因為它不屬于我,它屬于沐浴在陽光中
的那兩個孩子:彰在垂釣,流川坐在他身邊不語,在旁人看來
,并沒有什么特別,但我知道,彰不再是以前那個情緒低沉的
少年了。



    曾親眼見到,他不設防的熟睡,倚靠在流川的肩頭,而那
個一貫看不出情緒的少年則表情柔和的接過釣竿,嘴角微微牽
動,露出和彰同樣的微笑。這樣的畫面,充滿讓人羨慕的和諧
,這種和諧像一根針,直直的毫不猶豫的刺到我心底的最深處
。很久沒有出現的窒息又來了,媽媽絕望傷痛的目光,帶著哭
腔的聲音一時變得清晰起來,在我腦海中反復回響:“你生來
便是折磨我的孩子……”那是被我刻意遺忘的東西,現在又在
這兩個孩子構筑的幸福氛圍中蘇醒,變得更加直接和殘忍。

    淚水盈滿了眼眶,滑落而下,片刻就被海浪吞沒。什么時
候開始,連哭泣都變得沒有意義了,誰也不知道,誰也沒發現
。我無力改變一切,就像陰影遮不住太陽一樣。



∼待續∼
不知道怎么給本文定性,連自己都不能確定算不算“仙流 ”,有太多個人情緒化的東西在里面,請原諒我的有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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