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格外的冷。他走的那天下了一場雪,覆蓋了整座城 市。 他握著我的手從家里走到街上,他低聲說:“你的手還是那 么冰涼。” 我抬起眼睛看他,可是他卻把眼睫低垂,所以我看不清他的 眼神,是責備,還是疼惜? 我的體溫一向比別人低,冬天的時候總是手腳冰涼。不知道 什么時候,他開始習慣握著我的手,而我也習慣于他的溫暖。 兩個男人彼此緊握著手,應該有些曖昧吧?他為什么會習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為什么會習慣,因為我喜歡。 是的,我──流川楓,喜歡仙道彰。 一開始,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和他一對一,他的籃球打得很好 ,至少在短期內,那是我一直無法達到的境界。 可是慢慢地,他靠近我時,我會緊張﹔他近距離的呼吸會讓 我心悸﹔甚至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微笑著看著我時,我也會不知 所措──盡管我面無表情掩飾得很好。 我認為,這種感覺就是喜歡。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不屬于我的知識范疇,即使我每堂 課都會睡覺,我也知道課堂上不會講到這個。 但我也不會逃避,我的字典里沒有這類膽小鬼專享的詞。 我只是等待。 因為我覺得他也應該是喜歡我的,不然他不會放棄午睡、放 棄釣魚、放棄約會只陪我打球。仙道不是那種體育精神很強的人 ,也不是可以隨便犧牲自己到偉大程度的人。 所以──我是否可是這樣認為──他只是為了我。 他也喜歡我的。 他常常動手揉亂我的頭發,然后在我尚未完全清醒時用食指 和中指的關節夾住我的鼻子使勁一拔,笑嘻嘻地說:“真是只小 狐狸。” 然后我會扁他,我的拳頭又快又狠,毫不留情,不要以為我 喜歡你就舍不得打你。 偶爾有几次,那些討厭的女人跑到球場去找他,看他和她們 很親熱地說話,我很火大。我冷冷地跟他說:“你可以走。”他 卻做出委屈的樣子說:“流川你不要嚇我,我知道我要是真的走 了,以后會死得很慘的。”最后,他都會留下來。哼!如果他真 的走掉,我以后再也不會理他。 我知道他舍不得。 冬天很冷,一對一很熱。休息的時候,他在雪地上寫下“ desire”這個詞,問我知不知道。第一時間沒反應上來,我搖搖 頭。 他站起來,突然捉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說:“你知 道嗎?你讓我燃燒。”然后他皺了一下眉頭問我:“你的手怎么 這么冰?” 一瞬,手掌上渴望已久的溫暖讓我的心尖化開,我竭力使自 己沒有一絲顫抖,如果這也是一場比賽,我同樣不想自己輸給他 。 我保持平靜將手抽離,撇開頭時看見他的微笑泯滅在嘴角, 我突然后悔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什么,只好死死地瞪住地面 。 仙道他不說一句話就走了。他用什么樣的眼神看我多久? 他不在的小球場我仍然每天都去,沒有什么事情可以讓我放 棄籃球,仙道也不例外。 氣溫越來越低,呼出的白氣也越來越多,令雙眼模糊,看不 清東西。籃球一下下反彈到掌心,熟悉的沖擊擊打得我手掌通紅 ,第一次,感覺到痛。 “冬天太冷,人的皮骨都被凍得很脆,這時候是很容易受傷 的。”他的話總是那么有道理。 我攥緊拳頭,又攤開手掌,眼睛盯著,心里就冒出些奇怪的 想法:“是不是用指甲在手心里划一下就會划破就會有血流出來 ?” “……而我的血也會是一樣的冰涼吧?”這種想法令我的胸 口憋得透不過氣來,我努力挺起胸膛,大口地吸氣,沁血的涼意 直達心底,一時間無法抑制地咳嗽起來,几乎要咳出淚來。 終于,我放縱我的手指懷念他的溫暖,那一天那一瞬間曾經 屬于我的溫暖。 可我馬上就后悔了。 野火燎原般地,這種懷念轉眼浸透我身體的每個角落,又倏 地變成一股強烈的渴念……我卻一點也控制不了。我討厭這種力 不從心的感覺。 我有一種無奈和挫敗的感覺。籃球場外的我仍然敵不過他嗎 ?這樣的羞辱感讓我冷得渾身顫抖,思念的燥熱又讓我周身難耐 。 我終于騎著單車在海邊的長堤上尋到他。我猶豫了一下,還 是向他走去。 我應該說些什么呢,或者是,我臉上那群長年僵硬的表情肌 現在應該怎樣擺放才比較好呢? 我愈發覺得口干舌燥,嘴都張不開,更別說發出個音來。 “坐過來吧!”仙道這樣說,他并沒有轉頭看我。 出于自我保護和一種驕傲,我沒有坐下,仍是一言不發地站 著。其實,我是有些傻了。他的聲音有魔力似的,讓我的頭腦軟 綿綿地一片空白,心里卻滋長起一分分的喜悅,不停地滋長。 他在催眠我,他有這個能力。我有些荒唐地想:“也許他要 我跳到海里我也會很高興吧?”怎么這陣子我的怪念頭這么多? 仙道當然沒有讓我跳海去,他轉過頭來靜靜地看我,然后向 我伸出一只手:“坐在我身邊,好嗎?” 差一點我就很沒出息地想抓住他的手。我在他身邊坐下,眼 睛直盯著海面。他回過頭去繼續看著海,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 神奈川的海很靜很藍,冬天里顯得格外溫潤。天空下、陸地 上再怎么寒冷,這海也還是暖的。我不清楚我為什么知道,但是 我清楚我就是知道。 我因此莫名其妙地放心了很多,我開始想跟他說些什么。 可是他搶在我前頭開口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 ……什么?什么意思? “你要的,我都給得起。”怎么我的心跳又快了? “你讓我燃燒,我就不想讓你還是一個人冰冷著。” 他說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其實那天,我就這么想了,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啊……你看 都不愿看我一眼,這種話,讓我怎么能說出口呢,流川?”仙道 看我這樣說。 一時間我心底所有感性的情緒全部翻涌上來,在我看到他眼 底難掩的痛楚的時候。 我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我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要!我現在就要!我早就想要!!” 我竟然還想到,這場比賽并不是我一個人輸。 在空氣都屏住呼吸等待的時候,仙道在我耳邊輕輕說:“都 給你。” 于是我將他抱得更緊,我知道,他將會給我的不只是溫暖。 冬天的小球場又變得很暖和很快活了。休息的時候,他握著 我的手坐在厚厚的墊子上,安心的暖意讓我想睡,他就會摟著我 ,讓我睡得更舒服。偶爾有女生經過這里,他也不急不慌地微笑 著做出個“噓”的手勢,一點也不擔心那些八卦的女人會怎么想 。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看到的,這讓我更加喜歡他。 “怎么,不睡覺偷看我啊,我那么好看嗎?” 又被他笑了,我板著臉直起身來,有時也會給他一拳。我很 高興地生著氣,我實在是喜歡他。 跟他在一起,我會想起很多事情。 …… “你知道這叫什么嗎?”他抬起握著我的手的那只手在握眼 前晃晃,“這叫熱傳遞。我的溫度傳給你,你就會熱了。” 我不服:“為什么不是我的溫度傳給你,你就冷了呢?” “小傻瓜,熱傳遞傳的當然是熱啦!”他又揉我頭發,開心 地笑:“你又怎么舍得我冷呢?” 我的臉應該沒有那么輕易就紅了吧? …… “別喘得那么急,冷空氣會讓你胃痛。”他皺皺眉頭,輕輕 拍了拍我的后背,又說:“你應該學著用鼻子代替嘴巴呼吸。” 他想什么呢,笑得這么痞。 他握住我的手加重了力道,他離我很近說:“流川,要不要 試試?我可以讓你的呼吸也暖起來哦!” 然后…… 我現在真的很容易就臉紅啊。 …… “為了增加熱量,應該多做些運動。” 見我又抄起籃球,他 扶了一下頭發笑:“不是這種哦!兩個人的運動有很多種形式呢 !……唉喲!干嗎用球丟我啊!害羞啦?” 什么叫不知死活?大白痴!我恨恨地回瞪他居心叵測的微笑 。開玩笑,“害羞”?我只是會熱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咦?你在想什么啊~”仙道的聲音有古怪,不理他。跟他在 一起,我真的會想起很多怪事情。 這個冬天很冷卻很少下雪。當家門口那條街難得地變白的時 候,他握著我的手走上去,回頭,兩行疏離的腳印,深深淺淺的 。如果是大雪,這痕跡就很快不見了。有點惋惜。偏偏大雪珍貴 ,能留個片刻,等它自己融掉。更遺憾的是連雪絲都沒有,腳也 無處可落了。誰又會知道我和他并肩走過呢? 仙道曾經開玩笑似的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的熱傳遞了,我該怎樣?” 我淡淡地說:“我一個人也過來過寒冷的冬天啊。” 他的笑于是有些落寞。 我握住他的手跟他說:“可是現在我有你的熱傳遞了,我再 也不想一個人過這樣冷的冬天。” 他就緊緊地擁抱著我,一句話也沒說。 那天,雪下得好大,仙道他要去東京了。我沒有一絲多余的 想法,只是清楚我知道了而已。 他一直握著我的手,我們慢慢地走在落滿雪的街上,我用力 地踩出每一個腳印,聽到他低聲說:“你的手還是那么冰涼。” 我踩得更用力了。 走到街角,我回頭,看到兩行靠得很近的腳印,一樣的清晰 。 他緊了緊握著我的手笑:“我也有用力踩呢!看,這樣清楚 地在一起了!” 我也緊了緊握他的手:“恩,我知道。” 我專注地留住他在那年冬天余下的最后的溫暖,我要靠著這 溫度過完剩下我一個人的冬天。 這是我在神奈川的最后一個冬天了。 以后的冬天,我會在東京,在他的身邊度過。他先過去安排 好一切,這是我們說好的。 我從不擔心他有一天會離開我。我知道的就是這樣清楚。 因為溫度,又怎么能離開身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