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大海之間是一道長堤。
長堤上是一個釣魚的男孩子，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銀
灰色的釣魚竿，腳邊擱著海藍色的水桶，桶里空空如也。
標志性的朝天發，此刻卻是水平指向。
仙道他，睡著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
仙道找得出一千個隨時隨地睡大覺的理由。
就算海浪聲輕柔得像呢喃，就算海風溫柔得像呼吸，就
算仙道他今天早起了那么一點點，就算他此時補眠補得如此
優雅……
少爺他還是有些，生氣了。
少爺是仙道養的貓，黑色的毛，藍綠色的眼睛，唯一特
殊之處是他四只腳爪上都有一圈淺灰色的毛。
這几天少爺吃貓罐頭膩到反胃，仙道就隨口說了句“那
么我明早去釣魚來給你吃”，少爺一時興奮加糊涂就忘記了
仙道的懶惰本性，滿懷著鮮美噴香的欲望陪他在這坐了一早
上，結果只看到仙道的腦袋越來越不受控制地要與雙膝親密
接觸……
少爺無奈地仰頭瞅著仙道那張圈在臂彎里快要看不見的
臉，每一寸瞅得到的皮膚上都清楚地寫著：“睡覺好幸福。
”
唉，其實生什么氣呀，少爺繞著水桶溜達了一圈，依他
的性子能這么早爬起來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唔，天氣很好，心情……也不算糟，少爺回頭看看路邊
種了一道的白色苜蒲，于是決定，就去散散步好了。
臨走時用尾巴甩甩仙道早已失去知覺的腿，他自己回家
應該不成問題，只是……少爺看看仙道貼著堤沿兒瞌睡的姿
勢，他會不會掉到海里？
……算了，掉下去的話他也會爬上來的么！
少爺翹著尾巴走了。
仙道仍然抱著魚竿呼呼大睡。
兩個沒有責任感的家伙。
陽光嗔怪地敲敲仙道的手表，6：20。
白色的苜蒲似無盡頭地鋪洒在路的兩邊，偶爾有几只挑
嘴的蝴蝶不惜繞遠飛過來解饞。
少爺一扑一躥地跟著其中最漂亮的一只。
有沒有人說過，貓這種動物其實是比人類更懂得注重視
覺享受的。別人看到貓扑蝴蝶，不覺得是什么稀奇光景，多
半由此想到貓兒的活潑好動，絕對不會考慮貓兒也有健康的
審美觀。
不然……
有誰見過哪只貓窮追不舍地扑一只蛾子？
所謂愛美之心，貓亦有之，何況少爺是跟著仙道那家伙
混了不少時日的，審美的標准已然居高不下，自成一派。
所以當他的眼睛無意間觸到路邊鐵絲網里小球場上一個
光華躍動、美感四溢的身影的時候，他忘了那只蝴蝶，理所
當然。
流川楓。
比世間任何一只蝴蝶都要美麗的生物。
少爺匍匐在草叢中，眼睛追逐著那團躍動的橘紅，漸漸
有了興趣。
屬于貓族的天生的高傲的，對任何事物都一樣的，懶洋
洋的興趣。
喵~~~~
籃球滾過來了。
少爺瞇起眼睛，他聞得到仿佛要混入草葉中的，籃球上
流川汗的味道。
混帳！還是不行！
流川彎腰扶住膝頭，大口地喘著氣，瞪著停在草叢邊的
籃球。
為什么一到自己一個人練球的時候，就能輕易地發現體
力不濟的問題？
而每次和那家伙一對一的時候卻不太感覺得到呢？
平息急喘，緩緩向草地邊走去。
是因為每當自己快要顯出疲態的時候，那家伙總會搶先
一步要求休息吧！
哼！要你多事！大白痴！臭仙道！
…… ……
站住。盯著球。
那個家伙，大概現在還在睡吧，所以才經常遲到。
但是，像他那樣又貪睡又蹺練習的家伙，怎么能保持那
么好的體力呢？
大一歲果真差那么多嗎？
想不通。
流川踏上一步，俯身撿起籃球──
？？
眼前那團橙色的物體竟然自己騰空而起，少爺大惑不解
，他沒有看到流川緊扣在籃球上，白得近乎透明的指節。
視線水平，是一雙穿著白色NIKE球鞋的腳。
視線往上，是一張美麗而無表情的臉。
眸子和眸子相觸的瞬間，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流川的眼在接觸到少爺腳爪上一圈淺灰絨毛的時候，閃
過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意味。
沉著臉，轉身走人。
喵……
隱隱透著失望。
卻在下一秒聽到帶了些許溫柔神色的話：“你跟我來。
”
喵~~~
像流川這樣，認為仙道總愛遲到是因為貪睡的緣故，是
誤會了。
雖然是仙道一次次地說出──還是那樣摸著后腦勺笑得
不帶丁點歉意地說出──“我睡過頭了”，那也不過是他第
一個想到的最簡單也最有人情味兒的搪塞理由罷了。
而且他不認為同樣的理由不可以使用第二次。
其實仙道不是個愛睡懶覺的人。
今天這樣情形的出現，完全是因為太早起床，以及回籠
覺這東西實在是太美好了，盡管不是在床上。
所以他睡得比平時長時間一些，并因此錯過了一幕千載
難逢的情景。
不可思議的情景。
埋頭抱著魚竿睡覺不奇怪。
魚竿被壓得高高挂起魚鉤和魚餌一起露出水面也不奇怪
。
一群魚兒趕廟會似的簇擁在魚鉤下方，隔著一層水線躍
躍欲試，緊盯著魚鉤上懸挂多時氣數已盡的魚餌，這般嘈雜
這般熱鬧這般反常識的水花四濺，應該可以算是“奇怪”了
吧？
偏偏本人還不曉得，看得到吃不到的魚兒們對他已滿是
腹誹，以為仙道是故意來氣它們的。
還好少爺不在，不然非咬破他的褲管。
唉，你這孩子。陽光啼笑皆非地看著，再次敲敲他的表
盤：起床吧！
唔？仙道迷迷糊糊睜開眼，好在還知道握緊魚竿，看看
表，差一刻七點。
戀戀不舍地伸個懶腰……
少爺呢？？
喵~~~~
仙道嘗試著與他聯絡。
沒有回應。
拎著空桶，再環顧一周，確定少爺沒有在空無一物的長
堤上與他玩“藏貓貓”。
撓撓頭，很不解地離開。
邊走邊想。
這小家伙，會到哪里去呢？
幫助別人找尋失物的好少年事跡是遲到時絕對可以獲得
原諒和贊許的理由的話，那么幫助自己找尋很重要的“失物
”，這，可不可以成為堂堂正正地蹺課的借口？
仙道在街上隨意地逛。
壽司店、西餐廳、咖啡館、百貨大樓、婚紗影樓、寵物
醫院……
少爺，不在。
百無聊賴。
倒不是為了什么而失去了就是不能容忍的，但是這個時
候的仙道，心情有那么一點點偏藍色。
一點點的不知道……
人來人往，都是不熟悉的假面。這個時候，不必微笑著
。
十字路口，紅燈停綠燈行。
過了這個路口就是車站，怎么走到這里，走到這里之后
要做什么，仙道自己不是很清楚，就只是，由著性子，往前
走。
這一點，他和少爺，誰學著誰？
綠燈了耶，仙道你在想什么？
對面走過來，推著車子的流川，拉鎖拉到一半的運動服
里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調整表情，不知該先對哪個打招呼。
偏偏人和貓都有性格得可以，看也不看你一眼大搖大擺
地走掉。
少爺是生氣了吧，流川呢？
他睡著了。
喵……
仙道悄悄地跟在旁邊與少爺眉來眼去，少爺的前爪搭上
流川運動服的領口，歪著小腦袋，在那雪白的脖頸邊上打個
不大不小的呵欠，紅紅的小舌頭洗臉似的舔一圈。
轟！
仙道的心里升起了一團奇怪的粉紅色的東東，具體是什
么，他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感覺怪怪的。
我還是把你抱回來吧！
仙道向少爺顫顫地伸出手去，總不能一直跟著流川走大
街穿小巷。兩個人一只貓，一個睡覺一個微笑還有一個東張
西望探頭探腦，自我感覺良好地游行一路，就算別人不拿他
們當不法分子，那些胳膊上套著箍最愛多事的歐巴桑可多的
是。
正要交接，車子“咯 ”一下，停住了。
是鏈條被什么東西卡住了。
害得仙道心里也跟著“咯 ”了一下。
原本美好流暢的旋律被意外地打擾，流川身形一滯，立
刻抬起頭來看周圍。
茫然，不滿。
眼光掃到仙道的時候，某人由于流川意外可愛的神情，
心里不由得又大大地“咯 ”了一下。
傻傻地保持著雙臂前伸姿勢的仙道稍微反應了一下才想
起要說：“哦，流川，這只貓……”
“哦，你的貓。”
用的是句號不是問號。
流川楓的思維方式的確與旁人有些不同，他絲毫不考慮
眼下的情形是如何怎樣形成的，只是將貓抱出來塞到仙道懷
里。
其實他很隨地走到這邊，心底里是有個念頭，要還給仙
道他的貓的，所以雖然不知怎的碰上了，既然碰上了，就還
他好了。
仙道卻表現得意料之外的驚訝：“你知道這是我的貓？
”
一眼瞪過去，是清醒之后的犀利。
這個白痴，裝什么傻啊！
懶得理他，推起車子走人。
仙道嘻嘻地笑，追上去：“那你怎么一直不理我，我以
為你忘了呢？”
…… ……
“一起撿到的，也不該總是我在養吧？”
…… ……
“大雨天的，你閉著眼睛騎車撞我，然后就摔在地上了
，還迷迷糊糊的，說起來，你也算我撿到的呢！”
…… ……
“要不是你那一撞，我也看不見少爺縮在牆角，可憐巴
巴的樣子。”
…… ……
“他叫少爺，你覺得這名字怎么樣？”
…… ……
“呵呵，白痴嗎？”
“隨便啦。” 流川終于大發善心給了他一個回應，避免
了仙道因喋喋不休而口干舌燥影響形象。
仙道笑得實在很不像樣。
“喂，拿鑰匙開門啊白痴，到了。”流川不輕不重地賞
他一腳。
“喔。”
進門的一刻，陽光再次敲上仙道的表盤：8：10。
這個時候趕去學校的話，那句“我睡過頭了”應該還是
有效的。
可是兩個當事人根本沒有這樣的自覺，互相縱容著，預
演著蹺課。
“社團訓練還是要參加的。”仙道笑。
流川瞥他一眼，這還用說。
少爺在腿上磨蹭，痒痒的，包里鼓鼓的，籃球。
“先和我一對一。”
“得得，我就知道。”
“流川楓缺席是嗎？哼，這樣的學生，我就知道……哼
哼！”小池老師一臉大便相。
“老師，仙道他到現在還沒有來耶，應該不只是遲到吧
？”值日班長小心翼翼地觀察老師的臉色。
流川缺席，湘北的老師知道生氣也沒用。
仙道缺席，陵南的老師不知道該不該生氣。
可是，他們都沒有錯過出席對方的課堂，認真又幸運地
參加了一次又一次的碰面，并且自愿而迫切地繼續著。
∼完∼
|